晒场积水漫过陈志远膝盖时，公社广播第三次撕裂雨幕喊出林晚秋的名字。他盯着漂浮的牛皮纸信封，指尖即将触到边缘，周雪梅突然从泥浆里扑来，指甲深深掐进他腕骨。
"别动！"她染着泥浆的假领子随着喘息起伏，"这是你篡改知青档案的铁证！"
陈志远狠命甩开她，浑浊的泥水溅上那张泡胀的结婚证。林晚秋的照片在积水中打着旋，五官早已晕染成灰白的雾。
"证据？"他喉咙里溢出冷笑，"七六年是谁拿着我的钢笔，把林晚秋的志愿改成农机厂？"
"我改？"周雪梅突然尖笑，湿发甩在他脸上，"当年跪在老槐树下求我做手脚的，可不是这副嘴脸！你怕她考上大学甩了你，忘了？"
惊雷劈开老槐树的瞬间，陈志远攥着通知书的手剧烈颤抖。泥水顺着指缝渗进纸张褶皱，洇开了"县师范学院"几个烫金大字。
公社大院里，王干部的钢笔帽叩击搪瓷缸，清脆声响惊得茶叶梗上下跳动。"陈主任，涂改返城记录、冒领安置粮......"镜片后的目光像冰锥，"这些够你在北山劳改十年。"
陈父的旱烟袋"啪嗒"坠地，烟锅里的火星在青砖上迸出细小的叹息。
林家灶膛的火苗舔舐着铁锅，林晚秋将弟弟护在身后。广播里的电流声刺得耳膜生疼，她却盯着燃烧的纸灰轻笑："县教委这么急？怕是有人发现录取通知书不翼而飞了。"
"姐！陈大哥他......"弟弟突然攥住她衣角，话音未落，晒场方向传来周雪梅凄厉的尖叫。
暴雨骤然转小，陈志远正将通知书往怀里塞，周雪梅发疯般扑来。两人在泥浆里翻滚，他后腰撞上石碾时眼前炸开金星，却在混乱中瞥见田埂上的林晚秋。她蓝布裤脚还沾着灶灰，指间的小刀泛着冷光，在暮色里划出银亮的弧。
"晚秋！"他挣扎着起身，周雪梅的指甲深深掐进他胳膊，"当年是王干部侄女要顶替，我......"
刀刃擦着他耳际钉入槐树，树皮应声裂开。铁锈味混着柴火气息扑面而来，林晚秋的笑靥近在咫尺："真巧。七六年你撕我纺织厂调令，今天又来毁......"
"我没撕！"他猛地推开周雪梅，泥水顺着下颌滴落，"是王干部逼我......"
"知道吗？"她指尖划过他皮带扣，金属扣弹开的轻响惊飞檐下麻雀，"上辈子我癌症晚期，你和小三在病床前商量合葬。"刀刃突然抵住他喉结，"这辈子，你们连呼吸同一片空气的资格都没有。"
周雪梅突然扑来推搡，林晚秋侧身避开。看着对方栽进泥坑，假领子翻卷着盖住惊恐的面容。陈志远伸手去拉，却被林晚秋用鞋跟死死踩住手腕。
"别急。"她弯腰拾起泡烂的通知书，残页在指间簌簌作响，"好戏才开场。"
"全体社员注意！"公社大喇叭突然炸响，王干部的声音混着电流杂音，"现行反革命分子陈志远勾结奸商......"
老槐树上的刀刃仍在震颤。林晚秋将碎纸片塞进树洞，指尖擦过陈志远结痂的嘴角："七六年你在这树下说，等返城就娶我。"树缝里的纸灰随风扬起，"现在它替你收着大学梦，公平吧？"
陈志远喉间发出呜咽，伸手去抓那抹蓝布衣角，只攥住沾满槐花的泥浆。远处传来民兵的哨声，周雪梅突然发出尖叫——她藏粮票的口袋被树杈勾破，黄褐色的纸片正纷纷飘进沟渠。
林晚秋站在田埂上凝望这一切，拇指无意识摩挲着刀柄上的凹痕。弟弟突然拽她袖口："姐！灶房......"
转头望去，林家方向浓烟滚滚。她拔腿狂奔，听见身后陈志远的呼喊混着周雪梅的哭嚎。跑过公社大院时，瞥见王干部桌上的账本被风吹开，夹在最后一页的干枯槐花，正打着旋儿追着她的脚步。
灶房门框已烧成焦炭，林晚秋踹开摇摇欲坠的门板，热浪裹挟着火星扑面而来。弟弟拽着她衣角的手突然收紧，布料撕裂声里，她扒开冒烟的稻草堆，摸到铁皮饼干盒滚烫的边缘。
盒盖掀开的瞬间，焦糊的纸灰中露出半张照片——七六年的陈志远穿着白衬衫站在槐树下，胸前的大红花被火烤得蜷起边角。晒场方向突然传来枪响，弟弟吓得撞翻酱油缸，黑褐色的液体漫过未燃尽的纸片，"返城审批表"几个钢笔字在酱油里渐渐显形。
"姐！"弟弟颤抖着指向窗外。公社大院围墙上，王干部被民兵反剪双手拖下墙头，锃亮的皮鞋在土墙上划出刺目的白痕。
林晚秋将照片揉成团掷入火堆，火苗轰然窜起。她摸到饼干盒夹层里的硬物——三张连号的永久牌自行车票，票角暗红的痕迹干涸如血。远处再次传来惨叫，这次是周雪梅的声音。透过灶房小窗，她看见陈志远被按在石碾上，挣扎间扯开衣领，露出锁骨处那道月牙形疤痕——七五年山洪暴发，她为了不让激流冲走他，狠狠咬在那里。
"找到了？"弟弟的呼吸喷在她颈侧。林晚秋猛地合上铁盒，金属撞击声惊飞屋檐下的麻雀。院外传来枪托砸门声："林知青！公社查纵火犯！"
她拽起弟弟往后门跑，指腹触到对方腕间脉搏的刹那突然僵住——这跳动的频率、位置，与上周在县医院偷看到的体检表分毫不差。弟弟腕骨内侧的红痣，在火光中像凝固的血珠。
后门排水沟里漂浮着烧焦的纸片，林晚秋踩上去时听见细微的脆响。低头看见半张泛黄的合影，陈父与王干部在县革委会台阶上握手，照片背面的日期赫然写着"1976.10"。
"姐！"弟弟突然从沟渠捞出个湿漉漉的信封，"这是......"
民兵的手电光扫过玉米地时，林晚秋看清信封上褪色的字迹：县医院妇产科。拆开的封口处露出半截B超单，患者姓名虽已模糊，诊断结果却清晰如刀刻："妊娠反应阳性"，检查日期正是陈志远去县城"开会"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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