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川的午后总带着些温吞的水汽,叶府庭院里的石榴树垂着沉甸甸的花苞,砖缝里钻出的青苔被日头晒得泛着油光。兰生拎着描金食盒穿过回廊,远远就见陵越背对着他立在院中
方兰生“大师兄!”
脆生生的呼喊惊飞了枝桠上的麻雀,兰生提着食盒小跑过去,到了近前又忽然放慢脚步,鞋尖蹭着地面碾出细碎的声响,忙把食盒往前递了递,盒盖边缘的铜扣叮当作响:
方兰生“您歇会儿?这是刚出炉的桂花糕,您尝尝?”
陵越收剑的动作带着惯有的利落,剑脊在阳光下闪过冷冽的光,随即“嗡”地归鞘。他垂眸看向食盒里码得齐整的米白色糕点,细碎的桂花屑像撒了层金粉,目光却在掠过兰生递盒的手时猛地顿住。
那双手生得白净,指节分明,是养在深宅里没沾过粗活的样子,虎口下方却缀着块浅褐色的烫伤疤痕
就是这个位置。
陵越的呼吸骤然滞住,心口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连带着指尖都泛起麻意。
方兰生“大师兄?”
兰生见他盯着自己的手出神,眼珠转了转,又把食盒往前送了送,糕点的甜香混着桂花香飘得更远了:
方兰生“这桂花糕真的好吃,您尝尝?凉了就不糯了。”
陵越猛地回神,喉结滚动了一下,抬手想推开他的手,动作却在半空中顿了顿,此刻悬在兰生腕前,能看见对方手背上细细的绒毛。最终只是极轻地碰了下兰生的手腕,把食盒推了回去,相触的瞬间两人都下意识缩了缩,像被春日的雷惊着的小兽。
陵越“你的手。”
陵越的声音压得很低,目光仍胶着在那块疤痕上,尾音里藏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像风中绷紧的弦:
陵越“这疤是怎么回事?”
兰生愣了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左手挠了挠右边的胳膊,笑得有点不好意思,指尖在那处浅疤上轻轻蹭了蹭:
方兰生“这个呀,这不是疤。我二姐说我出生的时候就带着了,应该是胎记。”
方兰生“你看啊,二郎神有开天眼,刘邦脚踏七星,我估计我这个胎记,就是注定要修仙的,只不过得有个伯乐来挖掘我的潜力。”
说到这儿,他凑近了些,眼里的光亮晶晶的,像浸了水的黑曜石:
方兰生“大师兄,这就要靠你了。”
陵越的指尖还残留着方才触到的温热,他望着兰生眉飞色舞的样子,喉间发紧:
陵越“那你修仙,有没有问过你爹?”
方兰生“他都出家去了,才不管我呢。”
兰生撇撇嘴,往石阶上坐了半寸,食盒被他放在膝头
方兰生“我看他就是嫌打理家业麻烦,找个借口躲清静去了,把一堆事全扔给我二姐。你说我二姐一个女儿家,天天跟账册打交道多累啊,到现在都没成亲,还总逼我娶孙家小姐……”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陵越却只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他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手,指节泛白:
陵越“你知道你爹去哪里修行了吗?”
方兰生“谁管他去哪个山头念经。”
兰生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子,石子滚到石榴树根下
方兰生“反正从小到大,他也没管过我。”
陵越深吸一口气,空气中的桂花香忽然变得有些呛人。他盯着兰生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
陵越“他有没有告诉你,你的生辰八字?”
兰生眨了眨眼,有些茫然:
方兰生“没有啊。你要是想知道,我回头问问二姐?
陵越“不必了。”
陵越别开目光,看向院墙上蔓延的爬山虎,声音轻得像风
陵越我只是随便问问。”
方兰生“哦。”
兰生挠挠头,又凑上来,眼里的期待像要溢出来
方兰生“大师兄,这两天你也安顿下来了,要是有空,就教我两招法术呗?以后碰上妖怪什么的,我也能自保,总不能一直让屠苏和你保护我。”
陵越沉默了片刻,阳光透过石榴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脸上,明明灭灭。他忽然颔首,声音比刚才稳了些:
陵越“好。”
方兰生“真的?!”
兰生猛地站起来,食盒都差点掉在地上,
方兰生“我就知道大师兄你最好了!”
陵越“屠苏在琴川受你们照顾,我们无以为报,教你些基本功法是应当的。”
陵越的目光落在他雀跃的脸上,语气却重了些
陵越“但你要做好吃苦的准备,天墉城的功法,没有捷径可走。”
方兰生“放心吧!”
方兰生“多少苦我都吃得了!呃……谢谢大师兄。”
陵越看着他这副样子,心头那股翻涌的情绪渐渐平息,化作一种难以言喻的柔软。他喉结动了动,轻声道:
陵越“不要叫我师兄。”
兰生愣住了。
陵越“你不是天墉城弟子。”
陵越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陵越“叫我大哥吧。”
方兰生“啊?”
兰生眨了眨眼,随即咧开嘴,笑得更欢了
方兰生“好!谢谢陵越大哥!”
西厢房的窗棂敞着,风卷着院里的桂花香飘进来。叶洛璃正坐在桌边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少恭走进门来就说起了自己路过是看到的场景
欧阳少恭“方才我从后院过来,看见大师兄在教兰生练功。”
他抬眸看向坐在对面的风晴雪,嘴角噙着浅淡的笑意
欧阳少恭“倒是稀奇,天墉城的法术素来不外传,何况是大师兄那样恪守门规的性子。”
风晴雪捧着杯热茶,氤氲的水汽模糊了她的眉眼,她歪着头想了想:
风晴雪“陵越大哥怎么会教兰生练功呢?
欧阳少恭“我也觉得奇怪。”
欧阳少恭指尖顿在琴弦上,目光掠过坐在角落的百里屠苏
欧阳少恭“听闻大师兄一向严厉,今日对兰生却格外宽容,倒像是……”
百里屠苏“师兄并非这么古板严厉。”
百里屠苏“只是对弟子们要求严格些。”
叶洛璃“那是对你。不过我倒听说,大师兄有个弟弟,他该不会是……觉得兰生像他弟弟吧?”
风晴雪“对!”
风晴雪眼睛一亮,把茶杯往桌上一放
风晴雪“这件事芙蕖师姐跟我说过!她说大师兄小时候有个弟弟,后来走散了。”
欧阳少恭挑了挑眉,露出讶异之色:
欧阳少恭“哦?大师兄还有个弟弟?”
风晴雪“听说是很小的时候就走失了。”
百里屠苏的脸色沉了沉,声音里带着些微不易察的叹息:
百里屠苏“师兄一直觉得是自己的错,才让弟弟走失。而且……他总觉得弟弟已经不在人世了,所以从来不肯提这件事。”
屋里忽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的蝉鸣和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方兰生“哎哎哎,你们在聊什么呢?”
方兰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一边擦着额角的汗,一边往屋里走,青色的衣襟被汗水浸得有些发暗
方兰生“聊得这么热闹,也不叫上我。”
欧阳少恭兰生,你怎么来了?大师兄不是在教你练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