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真正的循回圣女要经历什么，圣灵心比谁都清楚。那是剥去血肉、斩断七情的淬炼，是用一生痛苦换取守护人类的力量。
记忆碎片仍在不断涌现，凌夏看见了那个夜晚。
圣灵心守在圣采儿的床边，看着女儿熟睡的脸庞，在昏暗的油灯下枯坐了一整晚。
“为了人类，总要有人牺牲。”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一遍又一遍，“可以是我，也可以是她。”
最终，他缓缓闭上眼，做出了那个足以压垮一生的决定。开启六道循环，让圣采儿成为真正能拯救人类的循回圣女。
进入六道循环的那天，阳光很好。懵懂的小采儿穿着崭新的衣服，还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更不知道那扇门后藏着什么。
她拉着圣灵心的手，仰着小脸笑盈盈地说：“爸爸，等我从里面出来，你能不能带我去圣城？我想采一大束勿忘我。”
圣灵心低头看着女儿亮晶晶的眼睛，喉结滚动了几下，才哑着嗓子应道：“嗯，爸爸答应你。”
“那我要紫色的！”小采儿晃着他的手，语气里满是期待，“紫色的最好看了！”
“好，都给你采紫色的。”他摸了摸女儿的头，指尖却在微微颤抖。
小采儿蹦蹦跳跳地跟着圣月走进那扇光门时，还回头对他挥了挥手。
而圣灵心在她转身的瞬间，猛地转过身，背对着那扇门，高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死死咬着牙，才没让自己哭出声来。
他比谁都清楚，等采儿从那扇门里出来，就再也不会惦记什么勿忘我了。
六道循环是淬魂的熔炉，进去的是懵懂天真的小女孩，出来的只能是斩断七情的循回圣女。
他甚至不敢去想，采儿出来后看他的眼神，会不会像看一个陌生人。
可他别无选择。人类需要一个救世主，而命运选中了他的女儿。
“爸爸，你怎么哭了？”记忆里的小采儿似乎察觉到什么，回头望了他一眼，眼里满是纯真的疑惑。
圣灵心赶紧抬手抹去眼泪，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没什么，沙子迷了眼。快进去吧，爸爸在外面等你。”
他看着女儿蹦蹦跳跳的身影消失在光门后，那扇门缓缓合上的瞬间，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沿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
从此，世上再无那个会追着要勿忘我、会奶声奶气喊他“爸爸”的小采儿。
只有，人类的希望。
凌夏望着记忆碎片里那个背对着光门、无声落泪的男人，指尖抑制不住地颤抖。
她曾在圣采儿的记忆里，清晰地看到过那些可怕的循回历练，看到那个小姑娘抱着膝盖在深夜里偷偷掉泪。
那时她笃定，是采儿的父母亲手造就了这一切，是他们的冷漠与严苛，碾碎了女儿的童年。
可此刻，看着圣灵心眼底那撕裂般的痛苦，她忽然说不出“错”这个字了。
他不是不爱，只是把“爱”两个字嚼碎了，混着血泪咽进了肚子里。在全人类的存亡与自己的女儿之间，他选了前者。
这些年，他行军帐里的暗格里，始终放着一束风干的勿忘我，紫色的花瓣褪成了浅灰，却被保存得极好。
他不是没有机会送给采儿，只是不敢。
他怕那束花会像一把钥匙，打开采儿心底尘封的柔软，也怕自己绷了太久的防线，会在女儿一个委屈的眼神里彻底崩塌。
他必须硬起心肠，看着她成为那个没有软肋的救世主，哪怕这代价是，永远失去自己的女儿。
“原来如此……”凌夏低声呢喃，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
这世间的事，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
而此时，六岁的圣灵心还反复念叨着：“勿忘我……紫色的……我答应了的……”
凌夏轻轻叹了口气，抬手将生命法杖点在地面。柔和的生命之光顺着草地蔓延开，所过之处，大片大片的紫色勿忘我破土而出，瞬间铺满了半个花园，细碎的花瓣在虚幻的风中轻轻摇曳，像一片紫色的海洋。
圣灵心惊讶地张大了嘴，小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他看看手中的小花，又看看眼前这片花海，忽然欢呼起来：“哇！好多勿忘我！我找到啦！找到给采儿的勿忘我了！”
他踮着脚，小心翼翼地从花丛里摘下最饱满的一朵，宝贝似的按在胸口。
随着圣灵心将勿忘我贴近心口的动作，整个空间开始泛起柔和的白光，那些记忆碎片缓缓消散。
凌夏收回法杖，灵魂本源轻轻抽离，精神世界的景象在她眼前迅速淡化、消失。
她能感觉到，现实中，那具孩童形态的躯体里，正重新涌动起属于圣灵心的生命气息。
当意识彻底回到自己体内时，凌夏猛地睁开眼，眼前依旧是那片熟悉的黑暗，但耳边传来了韩羽带着关切的低问：“怎么样？”
她侧头，朝着声音的方向轻轻点头：“他醒了。”
话音刚落，床上那具六岁孩童形态的躯体果然缓缓睁开了眼睛。他茫然地扫过周围，声音带着刚苏醒的沙哑：“你们是谁？我在哪？”
一旁的六阶大主教忍不住露出惊色，这样的能力，简直闻所未闻。
凌夏扶着韩羽的手慢慢起身，对圣月道：“圣月大人，之前说的一万功勋，不用给了。”
圣月一怔：“你想好了？这功勋能帮助你们猎魔团尽快升为将级，获得更多资源和历练机会。”
“有些东西，确实不能用功勋衡量。”凌夏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看在他还算是个好父亲的份上——”她顿了顿，被韩羽扶着往外走，“就当是为了采儿吧。”
走到门口时，身后传来圣灵心略带迟疑的声音：“采儿……好熟悉的名字……”
凌夏脚步未停，和韩羽并肩走出圣灵心的营房。
往回走的路上，凌夏忽然停下脚步，望向不远处，在她一片漆黑的视界里，竟有一团温暖的光晕在缓缓移动。
“龙皓晨醒了？”她轻声问。
韩羽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果然看到不远处，两道身影正慢慢走着，正是龙皓晨和圣采儿。他应道：“嗯，他和圣采儿在一起。”
那两人手牵着手，虽没说话，却透着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
凌夏点点头，目光始终追着那团光晕。
“夏夏，你能看到了？”韩羽察觉到不对，语气里带着惊喜。
“只能看到龙皓晨。”凌夏如实说，眼底映着那团光，像是落了点碎星。
韩羽愣了愣，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怎么偏偏只能看到龙皓晨？
凌夏却轻笑出声：“谁让他是光明之子呢。他的光明本源这么亮，大概是光明女神在像我炫耀吧。”
韩羽这才恍然，随即握紧了她的手腕，声音里带着笃定：“没关系，你很快也能看到我们的。”
凌夏“嗯”了一声，任由他牵着往前走。
回去的路上，凌夏把在圣灵心精神世界里看到的一切，简单跟韩羽说了说。
“既然你看到了这些，打算把真相告诉圣采儿吗？”韩羽听完，略一沉吟问道。
“不要。”凌夏干脆地摇头。
韩羽愣了愣，有些意外。他原以为，凌夏费这么大劲唤醒圣灵心，是想帮圣采儿解开多年的心结。
凌夏的声音平静：“他是为了全人类没错，但这不能抵消他们对圣采儿做过的事。这么多年的冷漠、逼迫，还有被生生剥夺的童年，都是真的。”
她顿了顿，继续道：“之后怎么补偿圣采儿，是他们当父母该考虑的事。而圣采儿要不要原谅，要不要接受这份迟来的愧疚，是她自己的选择。”
“我帮他，一半是看在圣采儿的面子，一半是清楚驱魔关不能没有他。但这不代表我要插手他们父女之间的事——解铃还须系铃人，旁人掺和不来。”
韩羽看着她沉静的侧脸，忽然明白了。凌夏从来不是想当什么调和者，她只是做了自己认为该做的事，至于后续的因果纠葛，她分得清清楚楚，从不越界。
就像曾经对他一样。
她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而一切的选择权，她都交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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