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一个人扛

凌夏愣了愣，指尖在帽檐上顿了顿，最终还是选择抬手摘了下来。

　　杨文昭太了解她了，除非他甘愿被她欺骗，否则她无论如何，都无法骗到他。

　　随着她的动作，又一绺银蓝色的头发簌簌落下，轻飘飘地落在尘土里，像一片折断的羽毛。

　　杨文昭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都漏了半拍。

　　“代价就是变丑喽。”凌夏对着他扬起下巴，故意哼了一声，语气里带着点强撑的傲气，“所以才不想告诉你们啊，偏要问到底。怎么？我变丑了，你就不跟着我了？那可不行，谁让你是我的……”

　　“不丑。”杨文昭突然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捡起那缕失去光泽的头发，指腹轻轻摩挲着那干涩的发丝，声音低哑却异常坚定，“一点都不丑。”

　　阳光落在他微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阴影，把他眼底翻涌的情绪藏得很好，却藏不住那微微发颤的指尖。

　　凌夏愣了愣，随即弯起眼睛，把帽子重新扣回头上，连带着那两个猫耳朵都抖了抖。“好了，不说这个了。我该去见侠者大人了。昭昭，你可别一个人在这儿哭鼻子啊，这次可没人给你递手帕了。”

　　杨文昭抿着唇望着她的背影，帽檐上的猫耳朵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晃动，明明是可爱的样子，却看得他眼眶一阵酸涩。

　　他想起那年她非要替他消去背上的疤痕。

　　那时凌夏非嚷着去冒险，带着他偷跑出去去猎魔。初出茅庐，他根本没有保护她的能力，背上被魔族撕开了一道很长的伤口，从肩膀一直到背部。

　　那个时候的凌夏也没有掌握现如今的力量，她的治愈术法，只能让他不再流血。

　　等他们灰溜溜回到牧师圣殿时，他的伤口已经结痂了，却狰狞地盘踞在皮肉上，像条丑陋的蜈蚣。

　　她求了大主教很久，大主教都不愿意为她兜底，想让她就此长长记性。也是为了敲打他，让他别一天跟着凌夏胡闹。

　　杨文昭其实并不在乎那条疤，疤痕，是男人的勋章。更何况那疤是为了保护她才留下的，于他而言，是更荣耀的勋章。

　　可看见她红着眼睛趴在他的床边时，杨文昭还是妥协了，再一次配合起了她的胡闹。

　　其实凌笑殿主说得对，凌夏如今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都是他纵容出来的。

　　哪怕知道是没被人使用过的禁咒，哪怕不知道凌夏创新的咒语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他还是心甘情愿的做了那个试验品。

　　乖乖躺在床上，让凌夏篡改三阶牧师也能使用的焕生术。

　　无论是会皮开肉绽，还是皮肤溃烂，杨文昭愿意做这个试验品。

　　但不得不说，凌夏真的很有这方面的天赋。术法改的很成功，他的疤痕瞬间消除，可凌夏也因为反噬，发起了高烧。

　　她的皮肤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红斑，像被烈火灼烧。

　　他听见她咬着牙闷哼，又一次后知后觉开始后悔。

　　他总这样，愿意陪着她胡闹，前提是，代价不落在她身上。

　　那几天，凌夏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像只受伤的小兽缩在床角。

　　高烧烧得她意识昏沉，全身的皮肤像被煮沸的水烫过，又疼又痒，旧皮从指缝、脖颈处簌簌剥落，露出底下嫩得发红的新皮，稍微蹭到被褥就疼得她发抖。

　　她把所有担心她的人拒之门外，只有趁她睡着，大家才能悄悄去看看她的状态。

　　弱水副殿主摇着头说要她自己挺过去，该让她长长记性，也该让杨文昭长长记性。

　　杨文昭陪着她不吃不喝，在她门口坐着，全程一言不发。

　　烧得最厉害的那晚，凌夏迷迷糊糊间听见床边有动静。不是脚步声，是一种极轻极轻的、被人死死憋着的抽泣声。

　　凌夏终于掀开了被子一角，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看见杨文昭坐在床沿，背对着她，肩膀一抽一抽的。

　　他大概是怕吵醒她，每一声哽咽都压得极低。

　　她以前从没见过他哭，被大主教罚没哭过，被她戏耍没哭过，被魔族抓伤肩膀也没哭过，此刻却为了她这副鬼样子，在床边偷偷掉眼泪。

　　凌夏忍着浑身的疼，从枕头底下摸出块干净的手帕，悄悄递到他面前。

　　“喏。”她的声音哑得像砂纸摩擦，“杨文昭，我都还没哭呢，你怎么先哭起来了。”

　　杨文昭眼眶红得吓人，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看见她露在被子外的脸，那是一张极为恐怖的脸，蜕掉的旧皮还没完全掉落，新皮也没长出来……

　　他愣住了，眼泪掉的更多了。他慌忙抹了把脸，想把眼泪擦掉，却越擦越多。

　　凌夏本不想让人看见自己这副模样，但见杨文昭这样，只能反过来安慰他：“我过几天就好了，别害怕。”

　　杨文昭攥紧了那块手帕，声音沙哑的回她:“怎么能不怕……夏夏，以后不要再研究禁咒了，好不好？”

　　“可我记着是你说的，我是生命圣女，别人做不到的事情，我可以。”凌夏挑眉，故意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牵扯到干裂的嘴唇，疼得嘶了一声。“别担心，很快就好。”

　　杨文昭既不想让她受苦，又不想限制她的自由，纠结了很久很久。最后只能道:“那你能不能先研究一个，可以转移疼痛的禁咒。这样，我就能和你一起分担了……”

　　“哪有人要抢着疼的。”凌夏觉得好笑，为了安慰杨文昭，只能举起自己的指尖，那里刚蜕完皮，粉嫩嫩的，“你看，新的长出来了，比以前还光滑呢，是我赚了！不过你见到我这副模样，可得小心了，要是不小心说出去了，我说不定会杀了你灭口。”

　　“好啊。”他应道，声音还有点哑，“那你可得快点好起来，不然怎么有力气‘杀人灭口’？我很难杀的。”

　　那几天里，凌夏的屋子除了杨文昭，再没进过第二个人。

　　她带着刺，不想被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不想承认自己篡改术法和禁咒确实有问题。

　　杨文昭都懂。

　　他每天端着温水和熬得极烂的粥进去，从不提她的脸色有多差，只是把东西放在床头，然后找个角落坐下，有时擦剑，有时翻书，偶尔抬头看她一眼，又很快低下头。

　　他知道她想一个人扛着。

　　那就让她扛。

　　他不劝，不追问，只在她昏昏沉沉睡着时，才会红着眼替她擦弱水副殿主给的药。

　　他就像个沉默的影子，给了她独自逞强的空间，这也是杨文昭能留在凌夏身边那么多年的原因。

　　他一直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