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困惑:“昭昭?”
这个称呼听着既熟悉,又透着股说不出的陌生,像隔着一层薄雾,抓不住真切的轮廓。
“殿下……”凌夏心头一紧,立刻改口。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夏夏。”阿宝却笑了笑,语气带着几分亲昵的嗔怪,“你怎么也跟着旁人一样叫我殿下了?”
凌夏摸不透他此刻的心思,叫“昭昭”他觉得突兀,叫“殿下”他又不乐意,难道要像魔神皇那样直呼其名?她犹豫了一下,轻声试探:“阿宝?”
这名字确实奇怪。
一个魔族太子,本该有个威严或诡谲的名号,“阿宝”这两个字却透着股孩子气,像是父母随口唤出的乳名,带着几分宝贝的珍视,又显得格外随意。
阿宝对这个称呼却很满意,眉眼柔和下来:“夏夏,你想说什么?”
“我想出去玩,你陪我出去走走吧?”凌夏一心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你饿了一天,该先吃点东西。”阿宝却没接她的话,抬手拍了拍,吩咐魔侍传膳。
凌夏确实饿了一天,可若能顺利离开魔神宫,别说再饿几天,就是饿上更久她也甘愿。
“我们还是……”凌夏还想再劝,话没说完,一根冰凉的手指已轻轻抵在她的唇边。
“嘘——”阿宝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意味。
凌夏瞬间噤声,心底却泛起一阵异样。
这动作,这语气,和她记忆里的杨文昭截然不同。
可她不敢流露半分疑惑。
用生命共鸣做这种事,她本就是第一次,生疏得很。
先前又是在那般极端紧张的境况下,只想着一股脑把杨文昭的记忆全塞给他,哪里顾得上阿宝的精神世界会乱成什么模样。
所以此刻,无论阿宝的举动多么怪异,她都只能硬着头皮接受,权当这就是他们“平日里”的相处方式。
菜肴很快便上齐了。
魔族向来粮食紧缺,但阿宝身为太子,自然不会紧缺到他头上。
是以这深更半夜的,两人面前的矮桌上竟摆了七个菜,其中大多都是肉食,素菜仅有一道,孤零零地搁在角落。每道菜上都裹着浓稠的酱料,色泽深重,瞧着便与“清淡”二字毫无关联。
“夏夏,吃。”阿宝拿起玉筷,夹了一块烤得焦香的兽肉放进凌夏碗里。
替人布菜是杨文昭对凌夏的习惯,可落在阿宝身上,动作却显得格外生疏,指尖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像是在模仿着什么,却又总差了点自然的韵味。
“我自己来吧。”凌夏拿起筷子,随意夹了一筷子素菜塞进嘴里。
她确实饿极了,心里清楚只有吃饱才有力气想办法逃跑。
可魔族的菜式实在太重口,酱料的腥膻味直冲鼻腔。再联想到魔族连同类都吃……
桌上那些泛着油光的肉块,她根本猜不出是什么生物的肉。实在没勇气下筷,只能一个劲扒着碗里的白米饭。
“是菜不合口味吗?”阿宝见她只吃米饭,眉梢微微蹙起。
“不是。”凌夏连忙摇头否认,怕引起他的怀疑。
话音刚落,阿宝又夹了一块暗红色的肉放进她碗里,眼神带着几分期待。
凌夏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将那块肉塞进嘴里,浓重的调料味掩盖了肉本身的滋味,她胡乱嚼了几下咽下,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好不容易挨到吃完饭,凌夏再次提起要出去走走,阿宝却仍是想都没想就摇了头。
“夏夏,天色太晚了,先休息吧。”他抬手轻轻摸了摸凌夏的头发,动作带着几分笨拙的温柔。
目光扫过她身上那身魔族服饰时,他眸色忽然暗了暗,喉间溢出一句低叹:“夏夏,你今天……很美。”
他顺势牵起她的手,指尖刚触碰到她的皮肤,便皱起了眉。
她的手竟凉得像冰。
如今已入秋,魔界本就比人类世界阴冷几分,凌夏穿得又这样单薄,若不是体内还有灵气支撑,恐怕早就冻得僵住了。
“怎么这么凉?”阿宝握紧她的手,来回搓了搓,想帮她暖一暖。
可魔族的体温本就比人类低上许多,他的手其实比凌夏的还要凉,那点徒劳的动作,反而让凌夏觉得寒意更甚了些。
凌夏不动声色地抽回手,不想与他有过多接触,忙顺着话头道:“不冷的,天色确实晚了,我们先休息吧。”
说着,她便想往之前的小偏房走,手腕却又被阿宝拉住。“夏夏,睡这边。”
他不由分说,将她拉进了自己的主卧室。
凌夏脑子瞬间懵了。
和阿宝睡一个房间?这简直是要她的命!
她飞快打量了一圈房内陈设,目光落在中央那张宽大的石床上,委婉提醒:“这里……只有一张床。”
心里默默祈祷,希望杨文昭的绅士风度能压过阿宝的本能。
“嗯。”阿宝应了一声,语气自然,“你睡床,我睡地上。”
他指了指地面,那里铺着层层叠叠的厚地毯,毛茸茸的,倒也不算亏待自己。
凌夏只能依言照做,和衣躺在阿宝那张宽大的石床上,浑身肌肉都绷得紧紧的。
“夏夏。”阿宝又唤了她一声,“把首饰摘了吧,戴着睡会不舒服。”
话音未落,不等凌夏反应,他已俯身靠了过来,伸手去解她身上的饰品。
魔族向来爱用繁复的首饰点缀自己,凌夏也说不清身上到底挂了多少铃铛、晶石,只能僵硬地任由他动作。
冰凉的指尖偶尔擦过脖颈或手腕,都让她忍不住瑟缩一下。好不容易等他摘完最后一枚脚链,阿宝直起身低头看她,却发现凌夏不知何时红了眼眶,睫毛上甚至挂着细碎的水光。
“怎么哭了?”他的声音里透着明显的慌乱,伸手想碰她的脸颊,又在半空中顿住,像是怕碰碎了什么。
凌夏浑身紧绷着,不肯有半分松懈,哑着嗓子道:“没哭。”
她真的没想哭,刚刚还在拼命忍着,可眼泪这东西偏不听使唤。
嘴上说着没哭,一滴滚烫的泪珠却先一步砸在锦被上,晕开一小片湿痕。紧接着,更多的泪水争先恐后地涌出来,顺着脸颊滑落。
说到底,她还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独自一人落入魔族的大本营,身边没有半个可以依靠的人,还要时刻提着心吊着胆,对着这位喜怒无常的魔族太子虚与委蛇……
积压的恐惧、委屈,在这一刻再也绷不住,顺着眼泪一股脑地淌了出来。
阿宝的手从她头顶缓缓落下,指尖轻轻触到她的眼眶,替她擦去泪痕,心底竟莫名泛起一阵心疼:“别哭了。”
可凌夏只是抿着唇不出声,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淌。
红透的眼眶,鼻尖也泛着粉,明明是狼狈的模样,却透出几分梨花带雨的楚楚可怜。
阿宝心中猛地一颤,竟莫名觉得……这张脸好像格外适合哭泣。眼睑微红时,那抹脆弱感竟生出别样的风味。
他擦泪的动作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
“嘶——”凌夏倒吸一口凉气,抬眼便见他眼底翻涌的暗色正一点点覆盖先前的暖意,吓得她连哭都不敢了。“我没哭,我……我累了,要休息了。”
话音未落,她便猛地躺下,飞快拉过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阿宝望着裹成蚕蛹似的她,喉咙里滚出一声低笑,隔着厚厚的被子轻轻拍了拍:“好,好好休息,别怕,我守着你。”
这话听在凌夏耳里,更可怕了!
她往被子里缩了缩,被角几乎要闷住口鼻,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她好想杨文昭,好想韩羽,好想牧师圣殿里那些熟悉的烛火和圣歌……可现在,她只能被困在这冰冷的魔宫深处。
凌夏狠狠抹了把脸,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情绪,必须镇定下来。
魔神皇把她留在这,绝不会是毫无缘由。他放了龙皓晨,可为何偏偏留下她?还要带她去那个听起来就诡异的“梦幻天堂”……那里到底藏着什么?他抓她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
说起来,梦幻天堂到底是什么地方?她于那里而言,又有什么特殊作用?
凌夏很清楚,自己唯一的不同,便是神眷者的身份。可龙皓晨是光明之子,同样是神眷者,魔神皇却没有留下他的意思……
想来想去,还是魔神皇那句“你是十五年前那个孩子”最让她在意,也最可疑。
十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那时她不过刚刚出生,魔神皇为什么会对她有印象?
她本以为在这魔界,身边又守着个魔族,自己绝无可能睡着。可或许是连日来的疲惫到了极限,又或许是内伤牵动了精神,迷迷糊糊间,眼皮越来越沉,凌夏竟真的抵不住睡意,沉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