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幻天堂之外，是一片被烈日炙烤的荒漠。
风卷着沙砾掠过遍地嶙峋的巨石，在粗糙的岩面上刻下岁月的痕迹，远处却有一汪湖泊，像被遗落的蓝宝石，在昏黄天地间漾着粼粼波光。
龙皓晨与采儿并肩走来，沙粒在他们脚下发出细碎的声响。视线穿过层层热浪，便见巨石群的阴影里，早已有人等候。
那人一身银蓝骑士服，曾应是笔挺鲜亮，此刻却蒙着沙尘，失了往日神采。
金色的头发许久未曾修剪，凌乱地垂落，遮住了半张脸，透着掩不住的颓废。他微微垂着眼，脸上刻满了浓得化不开的疲倦，仿佛已在这里独自支撑了太久，连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滞涩。
“杨兄，来得挺早。”龙皓晨和采儿并肩走近，目光落在那抹银蓝身影上。
杨文昭闻声抬步迎上，声音带着几分沙哑：“龙团长。”他顿了顿，喉结微动，像是耗尽了力气才说出后半句，“此次梦幻天堂之行，还望你能施以援手。”
杨文昭一直是骄傲的，至少龙皓晨只见过他在凌夏面前低过头。但这次，他竟主动开口像他求助……换作从前，这是杨文昭绝不肯做的事。可他别无选择，他不过五阶，能拿到这名额，都是看在凌夏的面子上来。
龙皓晨看着他眼底的颓唐，心中微沉，语气却异常坚定：“放心。只要见到凌夏，我和采儿定会拼尽全力救她出来。”
凌夏被困魔界的事，始终是龙皓晨心头的一根刺。
“这就是梦幻天堂的入口？看着也太普通了吧。”
一群人结伴走近，其中一人望着前方不起眼的石门，忍不住嘀咕出声。队伍里，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目光扫过龙皓晨三人，眉头顿时拧起：“两个六阶的新人，还有一个五阶……真是奇怪，上层怎么会派这种组合来？”
“因为他们很强。”
一个沉稳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穿着黑蓝色骑士服的男子迈步走来，铠甲上的纹路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他径直走向龙皓晨，脸上露出几分熟稔的笑意，率先伸出手：“龙团长，好久不见。”
“张团长。”龙皓晨伸手与他相握，指尖相触时，能感受到对方掌心因常年握剑而生的厚茧。
“这三个人到底什么来头？连放哥都对他们这么客气？”队伍里，一个女牧师悄悄拽了拽身边同伴的衣袖。
“谁晓得呢。”旁边的人压低声音，目光在龙皓晨三人身上打转，“瞧着年纪不大，灵力波动也就那样……放哥怎么会说他们很强？”
话音刚落，一阵柔和却不容错辨的光芒骤然亮起，凌笑的身影凭空出现在十人面前。他的目光先是在杨文昭身上停顿片刻，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随即才缓缓扫过其他人。
“趁魔族还没到，先说几件事。”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人类探索梦幻天堂已有数千年，论熟悉程度，比魔族占尽优势。我已将梦幻天堂的地图传给你们，记住，你们都是规则下的最强者，抢夺宝物时，不必畏缩。”
他顿了顿，语气稍缓：“好了，你们先互相认识一下。杨文昭，你跟我来。”
杨文昭闻言，默默点头，转身跟着凌笑向远处巨石后走去。
凌笑抬手，拍了拍杨文昭的肩膀，掌心的力道带着几分沉凝：“夏夏的骑士有两位，你可知这次我为何独独选了你？”
杨文昭沉默着摇头。
“因为你更沉稳，也更理智。”凌笑的声音低了几分，像是压着千斤重负，“所以接下来的话，对你或许太过残忍，但你必须应下……”他顿了顿，视线投向远处的湖泊，语气陡然变得郑重，“务必，把夏夏带回来。”
“凌爷爷放心！”杨文昭挺直脊背，语气斩钉截铁，“我定会平安将夏夏带回来！”
凌笑却缓缓摇了头，眼底掠过一抹深沉的悲哀，字句清晰得近乎冷酷：“我说的是，不论生死。”
“凌爷爷……”杨文昭猛地一怔，难以置信地抬头，怀疑自己听错了。
“夏夏只能属于人类，一旦你发现，她有半分不想回来的念头……不必留手。”他看着杨文昭骤变的脸色，补充道，“夏夏最信任你，由你动手，她不会防备，成功几率也更大。”
“凌爷爷！你们还在怀疑夏夏会背叛人类？！”杨文昭攥紧拳头，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凌笑没有回答，只是抬手在虚空轻轻一拂。下一秒，几张悬浮的影像便突兀地出现在杨文昭眼前。
那是凌夏，她正依偎在一个魔族男子怀里，两人举止亲昵，她脸上漾着的笑意，和从前对着他笑时一模一样，明媚得刺目。
“这是随魔神皇的信一同送来的。”凌笑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无论你愿不愿意信，这就是眼下的事实。为了人类，夏夏绝不能留在魔族，听明白了吗？”
杨文昭死死盯着那些影像，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疯了似的往上窜，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曾经，凌笑对他说，为了人类，务必护凌夏周全。而今，同样是为了人类，他却说不必顾虑她的生死。
杨文昭的心像被荒漠的风反复撕扯，钝痛蔓延开来。
“若你做不到，”凌笑看着他紧绷的侧脸，语气稍缓，终究还是留了余地，“这件事，我会另托他人。”
“不。”杨文昭猛地抬眼，眼底的挣扎已被一种决绝取代。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微微发颤，却异常笃定：“请交给我……只有我能做到。我一定会把夏夏带回来——不论生死。”
凌笑望着他眼中那抹不容动摇的坚定，沉默片刻，再次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一次，掌心的力道重了许多，像是一种无声的托付。
杨文昭自己也说不清是怎么走回人群的，脚步像灌了铅，每一步都沉得发僵。
龙皓晨见他脸色苍白，不由关切地问：“怎么了？”
杨文昭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凌殿主嘱咐我，不论生死，一定要把夏夏带回来。”
“我们会帮你。”龙皓晨当即点头，语气恳切，“我们所有人都会全力配合你。”说着，他转向周围几人，扬声道：“给你介绍下，这位是将级八号猎魔团的张放放团长，我们都叫他放哥。这位是杜小将军杜子谔。还有腿哥、双板斧、小甜椒、温柔一刀、飞凰。都是六阶巅峰的实力。”
介绍完，他又指向杨文昭：“这位是杨文昭，惩戒骑士，士级一号猎魔团的副团长。”
“士级啊……”
人群里顿时响起几声低低的嘀咕，几道目光扫过杨文昭，带着明显的诧异。灵力修为已是几人中最低，所属猎魔团还是士级，甚至连团长都不是……这等身份，实在和“梦幻天堂之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还蛮帅的嘛，小弟弟。”被称作温柔一刀的女牧师眼波流转，脸上漾开一抹戏谑的笑，朝他伸出手，“等进了里面，你跟着姐姐，姐姐保护你啊。”
杨文昭却纹丝未动，语气平淡疏离：“多谢好意，保护就不必了。”
他的存在，从始至终都是为了保护——保护凌夏。这次踏入梦幻天堂，要么，他带着凌夏平安归来；要么，他本就没打算活着离开。这般赴死般的决绝里，哪里需要旁人的保护？
温柔一刀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也淡了几分。
龙皓晨见状，连忙打圆场：“杨兄他……”
龙皓晨的话还没说完，原本还算晴朗的天空骤然暗沉下来，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蒙上了黑布。紧接着，一道狰狞的裂缝在天际撕开，暗紫色的魔气如墨汁般从中翻涌而出。
三条鳞片漆黑、翼展遮天蔽日的巨龙从裂缝中钻了出来，龙背上站满了身披黑斗篷的人影，兜帽压得极低，看不清面容，只透着一股森然的寒意。
“是逆天魔龙！”龙皓晨瞳孔骤缩，失声惊呼，“没想到魔族派来的十个人，竟由魔神皇的亲卫亲自护送！”
逆天魔龙散发出的威压如泰山压顶般袭来，几个修为稍弱的年轻小辈顿时脸色发白，身形微微晃动，几乎要撑不住。
凌笑上前一步，周身亮起淡金色的光晕，瞬间撑开一个巨大的防护罩，将众人护在其中，才稍稍抵消了那股压迫感。
“我当是谁，原来是凌笑殿主。”魔龙最前方，一个黑斗篷人开口，声音嘶哑刺耳，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几十年过去了，你居然还没死？”
凌笑冷笑一声，语气针锋相对：“黄硕，瞧你这话说的。我还没拿你的骨灰去种花呢，怎么舍得死？”
话音落时，三条逆天魔龙已缓缓降落，龙背上的十几人纵身跃下，稳稳落在沙地上。
“只会逞口舌之快，有胆子就来打一架？”黄硕往前踏出一步，黑斗篷下的气息陡然变得凌厉。
“那可不成。”凌笑慢条斯理地拨了下袖口，语气里的嘲弄更浓，“万一不小心，又把你的两条腿打断了可怎么好？我毕竟是个牧师，传出去，岂不是坏了医者仁心的名声？”
他嘴上说着，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黄硕身后的魔族。
十几道黑袍身影静立着，兜帽遮住了所有面容，唯有站在最中间的那人，身形纤细，哪怕裹在厚重的黑袍里，也让凌笑心头猛地一震，眼神出现了刹那的凝滞。
“是夏夏……”杨文昭的声音发颤，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往前冲，手腕却被龙皓晨一把攥住。
龙皓晨朝他轻轻摇了摇头，杨文昭深吸一口气，强行按捺住翻涌的情绪，重新望向那道熟悉的身影。
是啊，那么多日夜的煎熬都忍过来了，此刻能看到她好好站在这里，已经足够了。剩下的，总要一步一步来。
就在这时，凌夏身旁的那名男子忽然转过头，目光精准地落在杨文昭身上。四目相对的刹那，一股冰冷的杀意如针般刺来，让杨文昭脊背一僵。
但那杀意转瞬即逝，男子忽然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带着挑衅的笑。他抬手，自然地揽住了凌夏的腰，低头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凌夏的身体似乎微微一僵，随即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了杨文昭身上。
视线相撞的瞬间，杨文昭只觉得自己连呼吸都滞涩了几分。
瘦了。
隔着遥远的距离，他依然能看清她露在兜帽外的下巴，比记忆中尖了许多，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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