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南关。
凌笑望着满地疮痍，长叹一声：“总算守住了魔族第一波进攻，可镇南关的防御工事几乎都被破坏。各大殿的增援虽到了，连六大殿副殿主都来了……可下一次呢？我们还能撑过几轮？”
“魔神皇枫秀的信，你看过了。”弱水站在一旁道：“他说，只要肯分一半梦幻天堂的名额给魔族，便即刻退兵。或许……”
“不行！”凌笑猛地抬眼，“梦幻天堂是人类重要的宝库，我们许多灵炉都来源于此地，千年来魔族从未染指，偏偏这时候开口，还要用夏夏来要挟——你该清楚，那地方的气息与夏夏有多契合。”
他喉结滚动，声音陡然发哑：“我自然相信夏夏，可我怕……怕他们用她的单纯做刀。一旦让魔族借她的天赋在里面做了手脚……”
弱水始终沉默，眼底闪过复杂。
“杨盟主那边我问过了。”凌笑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疲惫，“他说，为了止战，不妨答应。”他顿了顿，复述着盟主的话，语气却没半分轻松，“梦幻天堂开启时，只许七阶以下进入，名额总共二十个。里面又有禁制，禁止杀戮。他说，就名额分一半给魔族，也未必会出事，顶多就是少拿十个灵炉罢了。”
“硝烟燃尽处，余烬生微光。”弱水忽然开口，说的是十五年前出现在镇南关上空的神之箴言：“持生命者，握存续之匙。”
再次听到这句话，凌笑的肩丝毫垮下来了些，“夏夏是生命的化身，当年是她拯救了镇南关，可一起被拯救的，还有那些我们拼命抵抗的魔族。”
他抬手按在眉心：“我们都知道她不属于人类，是我贪心，硬给她冠了姓氏，教她憎恨魔族，连她与生俱来的术法都只许练光系。我怕，怕她哪天悲悯魔族，就站到对面去了。我想把她锁在人类这边，让她永远只做我们的希望。”
可他无论如何限制凌夏，她的生命系术法还是无师自通。她能够疗愈人类，也同样能疗愈魔族。她学习了很多攻击性魔法，如果有一天这些魔法对准的不再是魔族，人类真的还有存续的可能吗？
他抬手抹了把脸，指腹蹭到滚烫的湿意，才惊觉自己落了泪：“这些年我总是很愧疚……明明是生命的化身，我却把她塞进牧师殿的圣女冠冕里，用教条捆住她的手脚，用‘守护人类’的名义，锢着她的灵魂……”
这些年凌夏黏着他喊‘爷爷’，可他对她的好，哪一样没藏着私心？就连给她找骑士都不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而是为了看着她不让她学习禁咒……若有天她知道，这孩子该多寒心。
弱水轻轻叹了口气：“让夏夏自己选吧。血缘是假的，但这些年我们对她的爱，总不是装的。”
凌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凝着决断：“去回信。告诉魔族，我答应了。”
“那我们的人选……”弱水追问。
“光明之子龙皓晨，轮回圣女圣采儿……再加上一个杨文昭。剩下的，从关内挑些六阶以上的年轻人补上。”
弱水蹙眉：“杨文昭才五阶，是不是太吃亏？”
凌笑望着远处断墙的阴影，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差距的痛：“他是夏夏亲自选择的骑士，旁人我信不过。”
魔神宫。
凌夏坐在雕花秋千上，白裙角随秋千荡起时扫过青石板，她晃了晃悬着的脚，偏头问：“所以说，进梦幻天堂的人，必须是七阶以下？”
“嗯。”阿宝站在秋千后，推着木架的手轻轻用力，声音温温的。
凌夏的秋千荡得更高了，风掀起她额前碎发：“那你岂不是超了？你和门笛都不去？”
“我们会自封力量，把灵力压在六阶巅峰。”阿宝答得干脆。
凌夏的眼睛忽的亮了，秋千的弧度慢下来。六阶巅峰？那岂不是……
“就算我灵力压在六阶，你也杀不了我。别打歪主意。”阿宝的声音平平淡淡的，却像块冰锥戳破了凌夏没说出口的心思。
凌夏指尖蜷了蜷，心虚地垂下眼，目光落在自己晃悠的鞋尖上：“我……我也没想着要杀你啊。”
阿宝低笑一声，俯身揽住她的腰，指尖不经意擦过她腰间的系带：“那就好。至少现在，我也不想杀你。”
凌夏拽住阿宝的衣袖，指尖轻轻晃了晃，声音带着点刻意的软：“阿宝，你们这次去那么多人魔族，我一个人类混在里面，万一有人不把你放在眼里，偷偷对我动手怎么办？”
“他们不敢。”阿宝说。
“你不在的时候，你怎么知道他们敢不敢。我只是一个刚刚六阶的牧师，根本没有自保的能力。”
“那你想怎么样？”
“听说魔族能靠气息压制低级魔族，你的血……能不能给我一滴？”她仰头望着他，眼底亮得像藏了星子，“有你的气息在，他们总不敢乱来的吧？就当是给我壮胆了。”
他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低笑一声，指尖在她额前轻轻一点：“又想耍什么花招？”
“一滴血而已，能有什么花招？”凌夏撇嘴，故意转身要走，“不给算了。大不了遇到危险，我找杨文昭去，他可不会……”
“那你就等着看，杨文昭会死得比你还早。”阿宝的声音冷了几分，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你该祈祷，他最好别进梦幻天堂。”
凌夏脚步一顿，猛地回头看他，眼里闪过一丝错愕。
下一瞬，他腕间已凝出一滴殷红的血珠，悬浮在两人之间，带着淡淡的灼热气息。“喏。”他挑眉，语气依旧懒洋洋的。
凌夏怔怔地望着那滴血，一时忘了动作：“这是……”
“你不是要震慑旁人？”他收回手，指尖漫不经心地擦过腕间，“虽说是多此一举，但只要你乖乖听话，一滴血罢了，赏你。”
话里的施舍意味浓得化不开，可那滴血悬在半空，惊得凌夏指尖发颤。她没想到，他竟真的会给。
凌夏慌忙抬手去接，指尖触到血珠的瞬间，早已备好的咒印在掌心亮起微光。
她低着头，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掩住了眼底翻涌的紧张。唇瓣翕动，几不可闻的咒文像羽毛般飘落，只有她自己能捕捉到那微弱的音节。
“好了。”她猛地攥紧手心，指节泛白，再抬头时，脸上已漾开一抹看似安心的笑，“这样就不怕了。”
阿宝嗤笑一声，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你的血契，也不过如此。”
凌夏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瞳孔微缩，满是错愕。
“你真以为对我动了手脚，我会毫无察觉？”他慢条斯理地抬手，指尖抚向自己的额头，那里倏地浮现出一个银色咒文，在肤色映衬下泛着冷光，“虽不知这血契具体有什么用，但你们人类，不是最讲究礼尚往来吗……”
话音未落，他忽然执起凌夏的手，不由分说地送到自己唇边。齿尖刺破皮肤的瞬间，凌夏倒抽一口冷气，痛感顺着手臂蔓延开来。
他抬眼时，嘴角还沾着她的血珠，原本温润的眼眸已染上猩红，像蛰伏的猛兽终于露出獠牙。
“从现在起，你离我不能超过一百米。”他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危险的沙哑，“否则……”
他勾起嘴角，余下的话咽回肚里，眼神里的威胁却不言而喻。随即松开她的手，语气恢复了些漫不经心：“走吧，这就带你去见你心心念念的——杨文昭。”
最后几个字带着点说不清的意味，空间通道已在身侧撕开裂隙。阿宝半扶半揽着她，纵身踏入那片流动的光影里。
空间通道的微光散去时，九道身影已在原地肃立。他们刚看清通道中走出的阿宝与凌夏，除了门笛外，其余八人竟齐齐单膝跪地。
这些人皆是魔族前十柱的继承人，凌夏认出了其中的月夜与冷筱，剩下几张面孔虽陌生，却都透着与阶位匹配的凛冽。
有人忍不住悄悄抬眼，目光在凌夏身上打了个转。
一个人类女子，竟被太子阿宝这般护在身侧？
下一瞬，阿宝周身陡然翻涌起重压，无形的气场如巨石压顶，逼得那些刚抬头的人猛地磕回地面，额角抵着冰冷的石砖，连呼吸都滞涩了几分。
唯有门笛不受影响，他上前一步，声音平稳：“殿下，等阶压制越多，反噬也就越大。”
阿宝的视线扫过地上的人影，眸色冷得像淬了冰：“我不需要废物。”
威压散去的瞬间，九人踉跄着起身，混着压抑的喘息，齐齐朝阿宝躬身行礼，动作比先前更显恭谨。
月夜直身时，目光不自觉又朝凌夏飘去，恰好撞进她望过来的视线里。她微怔，随即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
“殿下，”有一红衣男子上前:“此次梦幻天堂之行，魔族配额共十个。算上……这位，已是十一人了。”
话音刚落，空气里静了一瞬。其他人也意识到这点，纷纷屏住呼吸。
阿宝却只随意摆了摆手，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父皇说了，她不算在名额里。”
他抬步朝外走去，声音漫不经心地抛在身后：“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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