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凌夏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疼,竟一时说不出完整的话。
魔神皇打断了她的迟疑,“我们,同源而生。”
“魔族与人类,也是同源而生。”凌夏抬起头,尽管身体被无形之力束缚,声音却带着一丝执拗的沙哑,“既然同源,魔族为什么非要发起战争?”
魔神皇依旧静静地看着她,那道模糊的身影在虚空裂隙的光晕中显得愈发深邃。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贯穿岁月的沉郁:“一开始,是人类先攻击魔族的。”
人类的寿命太过短暂,即便修炼至九阶巅峰,也不过两百余年的光阴。
而魔族却截然不同。他们生来便拥有漫长的寿命,动辄数百年、上千年的光阴对他们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这份天差地别的寿命,成了人类心中第一根刺。
他们看不惯魔族拥有近乎永恒的生命,更容不下那些容貌异于常人的魔族在大地上行走,对其血脉中流淌的冰冷气息更是本能地排斥。
可女神是公平的。
她赐予魔族漫长寿命的同时,也剥夺了他们与植物的亲和力。魔族触碰过的种子不会发芽,沾染过的粮食无法成熟,他们注定要在贫瘠与匮乏中挣扎。
她给了人类短暂的生命,却也赋予了人类惊人的修炼天赋。人类能在短短几十年内突破境界,拥有媲美魔族数百年甚至上千年苦修的力量,以此弥补寿命的缺憾。
共存的第二百年,人类对魔族的排斥终于演变成了驱逐。
他们举着“净化大地”的旗号,用武力将魔族赶往寸草不生的贫瘠之地。
为了彻底隔绝,人类甚至在两族疆域间筑起六大关隘,如铁壁般阻拦魔族踏足曾经的故土。
从此,魔族想要回到家园,便被人类冠上“侵略”“攻打”的罪名,迎来的只有刀光剑影。
光阴流转,仇恨在隔绝中疯长。
被困在贫瘠之地的魔族,因无法培育粮食,又被关隘阻断生路,渐渐陷入绝境。
饿到极致时,他们只能同类相食,甚至冒险越过关隘捕食人类。
在无休止的饥饿与厮杀中,许多魔族逐渐兽化,理智被本能吞噬,只剩下原始的攻击欲。
至此,人魔之间,只剩下不死不休的死局。
“是人类,把我们变成这样的。”魔神皇的声音依旧平稳,像在陈述一段与己无关的史实,听不出半分波澜。
“你对我说这些做什么?”凌夏挣扎了一下,束缚着她的力量却纹丝不动。
“我只是想知道,神究竟是站在哪一边的?”
“神哪边都不站。”凌夏咬了咬牙,声音发颤却异常坚定,“但我,也不代表神。”
“这么说,你是站在人类那边了?”魔神皇的语气陡然冷了几分,桎梏着凌夏的力量骤然收紧,仿佛只要她吐出一个“是”字,下一秒就会被这股力量碾碎。
凌夏被勒得闷哼一声,骨骼仿佛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响,却仍迎着那道无形的威压,一字一顿道:“我本来就是人类……”
话音未落,魔神皇掌心的力量骤然暴涨。
凌夏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猛地喷出,身体像被巨蟒缠住般剧烈颤抖,意识在剧痛中阵阵发黑,却死死咬着牙没有倒下。
“那你认为,魔族就该死?”魔神皇的声音里终于染上一丝寒意,那股压迫力几乎要将凌夏的灵魂都碾碎。
“不,没有任何种族,生来该死……”凌夏艰难地喘息着,血沫顺着唇角不断滑落,眼神却异常清明,“我承认,魔族也是……生命。女神说得对,我恨的是恶,而非生本身。”
她顿了顿,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在撕扯伤口:“我无法认同魔族食同类、食人族的行为,但我不得不承认……人类,也做错了。”
最后几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让魔神皇周身翻涌的魔气微微一滞。
不远处,阿宝挣扎着抬起头,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看向半空中那个身影。
银色光芒突然从凌夏体内迸发,如同破晓的第一缕晨光,瞬间驱散了周遭的阴霾。
她在光芒中抬起头,赫然看见生命女神的身影立于眼前。
女神周身环绕着柔和的光晕,望向她的目光满是慈和,仿佛在凝视着终于找到方向的孩子。
“你终于明白了,世间万物,皆为生命。”生命女神的声音温润如水,流淌过凌夏的心田。
凌夏被这银色光芒彻底包裹,周遭的一切都消失了——魔神皇的威压、身体的剧痛、神殿的厮杀,全都被隔绝在外。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的生命女神,以及那片纯粹的、包容一切的光芒。
“人类,魔族,动物,植物……于生命而言,是同等的份量。”女神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对万物的悲悯,“并不偏颇任何一方,这才是神明的公正。”
光芒中,凌夏感觉体内的自然之力与这银色光辉渐渐相融,
“生命法则,生息往复,万物同源。令,降神明之威;予,神眷觉醒。代掌生命之权柄,守万物平衡,护众生安宁。”
生命女神的声音陡然染上神权天威,凌夏周身光辉轰然暴涨。
自然圣衣褪去森林的深绿,化作包容万物的浩渺之蓝——是纳百川的海,是揽万象的天。
层叠裙摆如浪潮翻涌,繁花应和着神谕次第盛放。
“以生命法则之名——生息轮回,万灵归源!”
银色神芒刹那间吞没整个梦幻天堂,光瀑倾泻而下时,所有死去的人类与魔族,都在这神谕感召中重塑身躯,于湮灭处重获新生。
温柔一刀和小甜椒的身体忽然轻轻一颤,下一秒竟缓缓爬坐起来。她们下意识摸向自己的眼睛,指尖还残留着濒死时的刺痛,眼神茫然又带着惊悸,像是刚从窒息的噩梦中挣脱:“我们……这是在哪?发生了什么?”
不远处,双板斧猛地睁开眼,粗粝的手掌用力攥了攥,又松开,反复几次才难以置信地低喃:“我……我活了?”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那里本该有个贯穿伤,此刻却只剩完好的皮肤,连疤痕都没有。
梦幻天堂的灵炉守护者们在点点银光中重塑身躯,曾被打碎的灵体凝实如初。林间的飞鸟走兽也从虚无中显现,皮毛上还沾着光尘。
它们不约而同地转向梦幻神殿的方向,虔诚地跪伏在地,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像是在感谢重生的恩赐。
龙皓晨衣襟里,那枚属于闪电的传承之冠突然挣脱束缚,化作一道耀眼的电光腾空而起。
光芒散去,闪电的身影已然凝聚,他动了动手指,感受着体内重新奔涌的力量,先是怔了怔,随即猛地抬头望向半空中被银辉笼罩的凌夏,眼神复杂难辨,最终还是郑重地俯身弯腰,行了一礼。
门笛与克里多多的身影也在漫天流光中渐渐凝实。破碎的星光重新聚拢,勾勒出熟悉的轮廓,消散的气息缓缓回升,两人的身躯在光芒中重塑如初。
整个梦幻天堂,都在这重生的奇迹中,回荡着生命复苏的轻响。
就连魔神皇那始终淡漠的身影都出现了一丝凝滞,显然没料到生命法则竟能逆转生死到这般地步。
凌夏在银辉中站稳,目光穿过光芒望向他,声音带着新生的坚定:“我不赞同魔族与人类彼此攻伐的行为,也不认同神明不加干预的做法。我想,终有一天,我能找到让双方共存的解法……”
魔神皇沉默片刻,忽然低笑一声:“呵,天真。”但那笑声里已没了之前的冰冷,“不过看在母亲的份上,这次饶过你。我给你机会成长,但魔族对故土的渴望不会熄灭。凌夏,我等着看你的解法。”
话音落,他转身踏入身后的虚空裂隙,其余魔神继承人也纷纷化作流光汇入裂隙中。
阿宝挣扎着抬头,深深看了凌夏一眼,终究还是被那股力量裹挟着,随裂隙的闭合一同消失在天地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