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魔界的天光依旧晦暗。
凌夏独自来到那片倚靠光明石维持生机的铃兰花圃前。
经过她昨日以生命能量的细细温养，这些娇弱的花朵显得精神了许多，洁白的花瓣舒展着，努力释放着清雅的芬芳，在这片充斥着魔气的土地上顽强地勾勒出一小片违和的静谧。
她伸出手指，轻轻触碰着那些冰凉柔嫩的花瓣，感受着其中微弱的生命力与自己能量的共鸣。
就在她指尖拂过一朵沾着晨露的铃兰时，身侧的光线如同水波般微微荡漾，门笛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眼覆白绸，静立一旁，仿佛他本就是这花园里的一座雕像。
凌夏并未被惊扰，似乎早已习惯了他的神出鬼没。
她甚至没有转头，只是指尖依旧流连在花瓣上，轻声开口，像是随口闲聊：“它们似乎比昨日适应了些。魔界的土地虽然贫瘠，但只要有一点点机会，生命总会找到自己的出路，不是吗？”
门笛的目光落在那些铃兰上，他能感觉到花朵内部那被精心维持着的、与周围魔气格格不入的生命流。
他沉默了一瞬，才开口，声音平稳无波：“殿下为你开辟此地，耗费甚巨。”
他陈述的是一个事实，并未掺杂评价。
凌夏的指尖微微一顿，随即恢复自然。
她自然听出了他话语中未尽的含义。
“我知道。”她轻轻叹了口气，收回手，转身面向门笛。虽然知道他眼覆白绸，但她依然习惯性地看向他的眼睛，“所以我才更觉得……它们很珍贵。无论是被迫来到这里，还是自愿留下，既然存在了，就值得被好好对待，不是吗？”
她的话意有所指，既像是在说花，又像是在说自己，甚至……隐隐触及了魔族本身的存在。
门笛微微偏头，白绸下的视线似乎能穿透阻碍，精准地落在她的脸上。
他有些意外于她的回答。
他以为她会欣然接受这份馈赠，或是抱怨这囚笼般的花园，却没想到她会说出“珍贵”与“值得对待”这样的话。
“你似乎……对魔族并无多少憎恶。”门笛罕见地主动提出了一个疑问。
这不符合他对人类，尤其是对人类圣殿高层的认知。
人类，应该痛恨魔族。
凌夏闻言，微微怔了一下，随即露出一抹淡淡的、有些复杂的笑容：“憎恶？或许有过吧。但憎恶解决不了问题。就像这些铃兰，如果我因为厌恶魔界的土壤而拒绝滋养它们，它们此刻早已枯萎。但如今它们活着，至少能让看到它们的人，心里稍微好过一点点。”
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许：“而且，仔细看看，魔族……其实也有很多挣扎求生的个体，和人类并无不同，只是环境更残酷罢了。”
就在这时，一阵微风吹过，拂动凌夏额前的碎发，也带来一阵更加浓郁的铃兰香气，其中似乎还混合着她身上那股独特的、温暖纯净的生命气息，轻轻萦绕在门笛的鼻尖。
那气息与他日常接触的魔气的阴冷、星辰之力的虚无都截然不同，带着一种蓬勃的、令人安心又莫名悸动的活力。
门笛常年习惯于通过星辰感知万物，嗅觉并非他依赖的感官。
但这一刻，这股极淡的清香却异常清晰地钻入他的感知，让他向来平静无波的心湖，像是被投下了一颗微小的石子，漾起了一圈极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立刻察觉的涟漪。
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那瞬间的停滞快得无人能察。
“……或许吧。”他最终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并未反驳她，却也未表示认同。
只是那平稳无波的声音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极细微地松动了一下。
凌夏似乎也不在意他的认同与否，她做完最后的温养，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她转头看向门笛被绸带遮蔽的双眼方向，忽然问道：“门笛，你整天看着星星，它们会不会感到孤单？”
这个问题太过跳跃和……孩子气，完全出乎门笛的预料。
他愣了一瞬，才下意识地回答：“星辰亘古运行，各有其轨，不会孤单。”
“这样啊……”凌夏的语气里似乎带上了一点淡淡的惋惜，“可我觉得，它们离得那么远，虽然一直在一起，却永远隔着无法跨越的距离，不能真正靠近……或许，也是会寂寞的吧。”
她说完，微微笑了笑：“我随便说说的，你别介意。这里差不多了，我该回去了。”
她朝着魔宫的方向走去，经过门笛身边时，带来一阵极淡的、混合着铃兰清香与她自身纯净气息的风。
门笛站在原地，白绸下的目光仿佛追随着她的背影。
寂寞吗？他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星辰自有其轨迹和意义，何来寂寞？
可是……为何在她说完之后，他抬头望向那片熟悉的、浩瀚的星空时，心底竟会泛起一丝极其细微的、从未有过的异样涟漪？
那涟漪很轻，很快便消失在惯常的理性思维之下，甚至未能让他察觉到任何异常。
只是，下一次当他再独自立于占星台上，推演星辰轨迹时，那句“或许也是会寂寞的吧”，会不会再次悄然浮现？
而此刻，门笛只是将这点微不足道的异样归因于对人类奇怪想法的不解，身影悄然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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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城，杨家。
杨文昭刚回到自己的房间，正准备简单收拾些日常用品和物资，房门便被敲响了。
他打开门，看到祖父杨皓涵正站在门外。
“才从镇南关回来，急匆匆的，又要去哪？”杨皓涵的目光扫过杨文昭手中正在整理的行李。
杨文昭停下动作，恭敬地行礼，语气却带着一种疏离的坚定：“爷爷。以后我就住在众生之盾基地了。”
杨皓涵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他走进房间，凝视着自己最出色的孙儿，沉声道：“你在怪我？怪联盟？”
杨文昭垂下眼眸，避开祖父的视线，声音依旧恭敬，却听不出多少温度：“孙子不敢。”
“不敢？”杨皓涵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那就是确实在怪我们了。”
他叹了口气，声音缓和了些许，“文昭，很多事情并非你看到的那样简单。凌夏被掳走，我们并非不愿救，而是当时的情况确实无法贸然深入魔界，那可能会造成更大的损失，甚至引发全面战争……”
“孙子明白。”杨文昭抬起头，打断了祖父的话，他的眼神平静，却像一潭深水，看不到底，“要深入魔界营救，势必有巨大牺牲，甚至可能无功而返，引发不可预料的后果。您作为联盟领袖之一，站在全局的角度权衡利弊，做出的决定并没有错。”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夏夏她……自己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她不怪联盟，我，自然也不怪。”
这番话条理清晰，冷静得近乎残酷，将所有的情绪都完美地包裹在了“理解”和“不怪”的外衣之下，反而让杨皓涵一时语塞。
他张了张嘴，想再解释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更深的叹息。
他知道，孙子的心结并非几句解释就能轻易解开。沉默了片刻，他换了个话题：“听说……夏夏回来后并没有住在牧师圣殿？她现在在众生之盾？”
杨文昭点了点头：“是。”
“带她来见我一面吧。”杨皓涵说道。
杨文昭闻言，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抗拒：“您也要审问她吗？”
“不是审问。”杨皓涵立刻否定，他的神情变得复杂，带着一种罕见的、属于长辈的歉疚，“是道歉。此次……联盟确实……对不住她。”
杨文昭紧绷的神色稍缓：“爷爷，夏夏她并未将这些放在心上。但她既然选择回来，就是不想卷入任何可能的怀疑中。”
所以，他不想，让凌夏再被任何人质疑，审问。
杨皓涵看着孙子下意识维护的姿态，心中百感交集：“文昭，就算她不在意，至少……给我一个道歉和解释的机会。也给凌笑那家伙一个机会。”
他话中有话，眼神深邃：“我们当时为什么不得不做出那样的决定……你，难道就真的一点也不想知道背后的原因吗？”
杨文昭愣住了。他确实从未深思过联盟高层当时迅速达成一致，按兵不动背后是否还有更深层的原因。
他只看到了结果——凌夏被放弃。此刻被祖父点破，一丝疑虑和探究悄然浮上心头。
凌殿主下令不论生死……难道真的另有隐情？
他看着祖父那双不再仅仅是威严、更透露出些许无奈和沉重的眼睛，沉默了良久。
最终，他缓缓点了点头：“任何隐情都不是伤害的理由，但我还是会将您的话转告给夏夏。是否要来见您，决定权在她自己手里，我无法保证。”
杨皓涵似乎松了口气，点了点头：“好。我等她的消息。”
杨文昭行了一礼，拿起收拾好的行李，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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