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瓣落在粗陶碗里时，宁长安正盯着水面发呆。浮在水面的青葱碎末载沉载浮，恍惚间化作青云镇码头飘摇的渔火。炉上药罐咕嘟作响，蒸腾的热气里带着星砂烧灼后的焦苦——这是虚老用琉璃化的尾羽换来的方子，说是能镇住他体内暴走的混沌气。
"药要凉了。"
竹帘被兽爪掀起，虚老弓着背挪进草庐。他如今愈发像只年迈的野狐，皮毛斑秃处露出晶化的骨节，说话时总夹杂着碎玉相击的杂音。宁长安注意到他爪尖沾着未洗净的星屑，那是前日去陨星海拾荒的痕迹。
端起药碗的刹那，水面倒影突然扭曲。宁长安看见十五岁的自己正在晾晒渔网，母亲在檐下舂米，父亲新雕的桃木剑挂在梁上晃悠。远处海平线泛着诡异的金红，那是紫微星舰初现的征兆。
"咳咳..."药汁呛进气管的灼痛拉回神智。虚老用秃尾巴扫着地上的桃瓣，状若无意道："今儿在陨星滩捡到个稀罕物。"他吐出枚青铜钥匙，齿痕间残留着冰魄气息。
钥匙触手的寒意让宁长安右臂道纹暴起。那些金色纹路爬上脖颈时，他看见青云镇在星舰炮火中崩塌的画面突然多出个细节：母亲被气浪掀飞前，曾将某物塞进灶膛的灰堆。
"我想回趟青云镇。"药碗在掌心裂开细纹。
虚老剔牙的动作顿住，兽瞳缩成竖线："紫微老儿在三十三重天都布了星傀，你现在..."
"乘星槎走暗河。"宁长安拂去衣摆的桃瓣，"你教过我的。"
草庐突然寂静。炉火映得虚老晶化的半边脸忽明忽暗，良久，他吐出枚染血的星核："暗河入口在桃林禁地，要过三关。"
---
子时的桃林泛着幽蓝。宁长安踩着满地落英前行，霜天剑柄的裂痕渗出冰魄气，在身后凝成蜿蜒的星轨。虚老蹲在他肩头啃食星核，碎屑落在道袍上烧出焦痕。
"第一关是惑心雾。"兽爪指向桃林深处的瘴气，"会映出心底最怕见的场景。"
宁长安握紧青铜钥匙。瘴气翻涌的刹那，他听见渔网坠海的闷响，看见父亲被幽冥蛸拖入深海的残影——那是他七岁那年亲眼所见的"意外"。虚老突然炸毛："别看！这是..."
霜天剑自主出鞘，斩碎的却是宁长安自己的倒影。瘴气中走出个蓑衣老翁，手中青竹杖点地成阵："道友留步，饮了这盏茶再走。"
宁长安瞳孔骤缩——这分明是云隐之墟消散的老者！
"是惑心雾化的傀儡。"虚老利爪撕碎幻象，"快走！"
第二关的桃树会泣血。树身上浮现历代冰魄剑灵的脸，每张脸都在重复苏清玥燃魂前的唇语。宁长安右臂道纹不受控地绞碎树干，汁液溅在脸上竟是温热的血。
"都是假的！"虚老咬住他耳垂，"星傀把戏！"
最后一关的桃林尽头，立着宁长安最熟悉的农家小院。母亲在井边浆洗衣衫，哼着幼时的渔歌。虚老突然惨叫，晶化的身躯开始融化："是往生阵！快毁掉..."
宁长安却松开霜天剑。他走向井边的妇人，道纹在触及她衣袖时寸寸剥落。当指尖将要碰到发梢时，井水突然映出紫微星图——妇人后颈爬满星符，回眸一笑尽是森然杀机！
霜天剑贯穿幻象的刹那，暗河入口在桃树根下显现。宁长安跪在枯井边剧烈喘息，虚老融化大半的身躯挂在他肩头："你早知是陷阱..."
"但我想听她再唱一遍渔歌。"宁长安抹去嘴角血渍，青铜钥匙在掌心烙出焦痕。
---
暗河的水是倒流的。星槎在漩涡中颠簸，船头照明的磷火映出河底累累白骨。虚老蜷在舱底舔舐伤口，晶化的部分正缓慢再生："青云镇的星傀至少三百具，你取完东西就..."
"不是取东西。"宁长安凝视着逆流的星河，"是求证。"
星槎靠岸时正值破晓。宁长安踩着焦黑的码头石板，靴底传来熟悉的触感——七岁那年，他就是跪在这里等父亲的渔船归来。虚老化作青雀藏进他发间，晶化的喙刺得头皮生疼。
老宅的断垣间长满星砂草，叶片上跳动着紫微星芒。宁长安在灶膛灰堆里翻出个铁盒，盒面渔网纹路已锈蚀不堪。打开时涌出的不是童年珍藏的贝壳，而是半本烧焦的《太虚衍道诀》！
虚老突然振翅惊飞："不对！当年太虚宫主赐下道种时，明明..."
铁盒内层突然射出星链。宁长安侧身避过，却见盒底刻着父亲的字迹："若吾儿得见此物，速离青云！"字迹在星芒中扭曲，最终化作紫微仙帝的印记。
整座废墟开始震颤。三百星傀破土而出，额间星图与宁长安道纹共鸣。他捏碎青铜钥匙，冰魄气冻结时空的刹那，在星傀阵列中瞥见个熟悉身影——十五岁的自己正持剑刺来，眸中跳动着星芒！
霜天剑脱手坠地。宁长安怔怔望着年少时的幻影，道纹在迟疑中溃散。虚老化作兽形扑倒幻象，利爪贯穿其胸膛时，溅出的竟是宁长安自己的心头血！
"走！"虚老叼起铁盒撞破星阵。
逃出青云镇时，宁长安右臂道纹已蔓延至心口。他抱着铁盒蜷在星槎角落，看着虚老晶化的身躯渐渐透明："盒中道经...是太虚宫主的手笔..."
"不。"宁长安抚过焦黑的纸页，"是我爹的字迹。"
暗河突然逆流。星槎在漩涡中解体时，铁盒中飘出张烧剩半边的渔网图——那是父亲出海前夜所绘，网眼间藏着太虚符文的雏形。宁长安在灭顶的星涛中突然明悟：所谓渔家子，不过是紫微仙帝织就的第一重幻境。
虚老最后的神念混着星砂涌入识海："去归墟...找最初的..."
水流声戛然而止。宁长安浮出海面时，怀中铁盒化作星尘消散，只余半片焦纸贴在掌心。九霄塔的虚影在远天闪烁，而苏清玥的声音第一次在清醒时响起：
"你终于...看到了..."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