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砂在船檐下积成流苏，随着海风轻叩舷窗。宁长安蜷在狭小的舱室里，指尖摩挲着半片焦黄的渔网图。咸腥味混着桐油味渗入肺腑，让他想起七岁那年躲在船舱偷吃咸鱼的午后。那时父亲总说，等捕到赤鳞鲛就给他打柄真正的鱼叉。

"客官，过漩渊要加三枚星砂。"

船娘的声音裹着潮气透入门缝。宁长安将渔网图塞回怀中，推开舱门时被阳光刺得眯起眼。船头的老妪正用骨梭补网，梭尖挑起的银线上串着发光的蜉蝣，每条都映着不同时辰的星象。

"用这个抵。"他摘下耳后的冰魄珠，表面浮动的霜花比三日前更稀薄。

老妪的骨梭突然顿住，网眼间的蜉蝣齐齐转向宁长安。船尾掌舵的哑巴少年突然开口，声音像砂纸磨过礁石："客从烬海来？"

海浪在此时改变韵律。宁长安看见少年脖颈后的星图胎记，与父亲铁盒中的渔网纹如出一辙。虚老残存的晶片在袖袋里发烫，烫出个微小的太虚符文。

"三枚星砂。"老妪的骨梭穿透冰魄珠，蜉蝣们争相啃食溢出的冰魄气，"或者，说个故事。"

宁长安倚着桅杆坐下。渔船正驶向漩渊，墨色的海水在这里凝成无数涡流，每个涡心都沉睡着星舰残骸。他谈起青云镇的槐花香，谈起血佛寺的燃魂灯，独独略过云隐之墟的茶室与北冥的冰棺。老妪补网的手始终未停，直到说起虚老化作星砂那刻，银线突然崩断。

"是只吞天兽啊..."她拾起坠落的蜉蝣，任其在掌心化为星屑，"老身三百年前见过最后一只，为护主撞碎了紫微垣的南天门。"

哑巴少年突然扯动帆索。渔船在涡流间灵巧穿梭，残破的帆布映出宁长安不知道的往事：虚老全盛时的兽躯遮天蔽日，爪牙撕碎的星傀如雨坠落；冰魄剑仙站在它犄角间抚琴，琴声荡平万丈怒涛。

"你要找的芥子舟，就在漩渊眼底。"老妪的骨梭指向最大的涡流，"但那里镇着太虚宫主斩道时遗落的嗔念。"

宁长安握紧霜天剑柄。自九霄塔崩塌后，这柄残剑就再未出鞘，此刻却因"太虚宫主"四字泛起涟漪。少年忽然抛来渔网，网绳上的蜉蝣拼成句谶语：

**芥子纳尘劫，往生渡迷津。**

渔船在涡流边缘打转。老妪解开腰间酒葫芦，泼出的酒液在空中燃成引路灯。宁长安纵身跃入漩渊时，听见身后传来父亲的渔歌调，词却是新的：

"星砂埋旧梦，冰魄照新魂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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漩渊下的光阴是错乱的。宁长安在下坠中看见青云镇重建又被毁，看见苏清玥在无数轮回中死去活来。当双足触到实地时，霜天剑柄的裂痕已爬满剑鞘，虚老晶化的碎片在怀中凝成指南针，指针直指黑暗深处。

微光在百丈外明灭。宁长安趟过星砂淤积的河床，靴底不时踩碎修士的遗骸。光源是半截斜插岩壁的星舰舵盘，盘面上嵌着盏琉璃灯，灯芯跳动的竟是苏清玥的冰魄火！

"你来了。"

舵盘后转出个人影。青衫书生执卷而坐，脚边堆着渔网图的残片，面容与宁长安有七分相似。他翻动书页时，岩壁上浮现金色篆文，正是《太虚衍道诀》缺失的章节。

"这道嗔念，竟化成了人形..."宁长安的剑锋映出书生额间火纹，"或者说，你才是真正的太虚宫主？"

书生轻笑，指尖拂过冰魄灯芯。火光中浮现的画面令宁长安道纹灼痛：少年太虚宫主跪在冰魄剑仙面前，求她将自己的人性剥离；九霄塔初成那日，他在塔顶刻下"宁长安"三字；最后是斩道那夜，他亲手将渔网图交给个渔夫...

"紫微以为篡改了你的记忆。"书生合上道卷，"却不知那渔网图里，藏着斩道时最后的恻隐。"

岩壁突然剥落，露出后方巨大的芥子舟。船身遍布桃木剑痕，舱门贴着褪色的符咒，正是青云镇老宅灶王像前那副。宁长安右臂道纹突然脱离，如活蛇般缠住书生咽喉。

"嗔念就该有嗔念的样子。"他捏碎袖中晶片，虚老的咆哮震落星砂，"装神弄鬼..."

书生在晶光中消散，岩壁篆文化作锁链缠住芥子舟。宁长安劈开舱门时，霉味中混着桃木香——舱内堆满孩童的玩具，褪色的布老虎下压着本泛黄的日记。

**天启九年，腊月初七，长安抓周握住了桃木剑。**

**天启十二年，长安问为何不能修仙，吾以渔网图授之。**

**天启十五年...**

日记在此处被血渍浸透。宁长安翻开最后一页，夹着的桃瓣飘落，背面是父亲颤抖的字迹：

**紫微星现，速带长安入海！**

芥子舟突然震动。舱壁浮现星图，与渔网图残片完美契合。虚老化身的指南针疯狂旋转，最终指向船底暗格——那里躺着柄生锈的鱼叉，叉柄刻着宁长安的乳名。

海水的轰鸣穿透船体。宁长安握住鱼叉的刹那，芥子舟化作流光没入眉心。浩瀚星海中，他看见父亲驾着小船冲向星舰，渔网裹着混沌气罩住青云镇；看见太虚宫主的嗔念化作书生，在漩渊守候三百年；最后看见自己从渔家子到道种的轮回中，始终握着那柄没打好的鱼叉...

"该醒了。"

苏清玥的声音从冰魄灯中传来。宁长安睁开眼时，芥子舟正浮在烬海尽头。九霄塔的废墟上，紫微仙帝的琉璃盏碎成星尘，而真正的战场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