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海的黄昏是凝固的琥珀色。宁长安赤脚踩在星砂铺就的滩涂上,足底传来的温热让他想起青云镇晒场的青石板。潮汐退去的痕迹蜿蜒如太虚符文,偶尔有晶化的海贝裸露出来,壳内回荡着不知哪个纪元的涛声。
芥子舟化作的印记在眉心发烫,渔家子的记忆像搁浅的水母,在识海里缓慢舒展。父亲补网时哼的小调、母亲用海藻熬的糊粥、还有某个暴雨夜藏在船舱底偷喝的鱼露酒,这些碎片在道纹间游弋,碰触到冰魄珠时便凝成冰花。
"小主人,该喂灯了。"
虚老的声音混着潮响传来。宁长安转头望去,晶砂堆成的矮丘旁,半透明的青雀正用喙梳理残缺的尾羽——自芥子舟归来,这缕残魂便时常陷入混沌,唯有月升时会清醒片刻。
他取下悬在腰间的冰魄灯。灯盏是漩渊底那截舵盘所化,苏清玥的元神碎片在其中沉浮,每日需以混沌气温养。当灰蒙蒙的灵气注入灯芯时,火光中浮现出新的记忆:冰魄剑仙跪在九霄塔顶,将某物封入自己的剑骨。
"今日想起什么了?"虚老蹦上他肩头,晶化的爪子勾破粗布衣衫。
宁长安凝视着灯焰中流转的星图:"她藏了把钥匙,在..."
海风突然转向。远处传来骨笛呜咽,曲调竟与父亲补网时哼的一模一样。虚老炸开羽毛,残存的尾羽射出晶刺:"是星傀的引魂调!"
沙滩上隆起数百星砂堆,每个砂堆中都爬出个额嵌紫微符的傀儡。它们动作僵硬如提线木偶,口中却唱着宁长安记忆里的渔歌,走调处带着诡异的哭腔。
霜天剑在鞘中嗡鸣,宁长安却按住了剑柄。他认出为首星傀手中的骨笛——七岁生辰那日,父亲用虎斑贝的脊骨给他磨过一支,后来随渔船沉入了星海。
"别动手。"他捻起一撮星砂,"这些傀儡身上...有故人的气息。"
砂砾在掌心化作蜉蝣,翅翼间浮现零碎的画面:紫微仙帝的星官在废墟中翻找幸存者,将濒死者的魂魄炼入星砂;父亲抱着铁盒跃入暗河,被星链贯穿前捏碎了半块玉珏;最后是苏清玥的剑灵分身在烬海徘徊,用冰魄火灼烧自己的记忆...
虚老突然啄向他耳垂:"西南方!"
星傀阵列裂开缝隙,有个娇小的身影正在砂丘间蹒跚。那是个鲛人女童,残缺的鱼尾拖出晶亮的血痕,怀中紧抱的珊瑚匣子泛着太虚气息。宁长安瞳孔骤缩——匣面雕刻的桃枝纹,与母亲妆奁上的别无二致!
道纹自发结成屏障,星砂在四周形成漩涡。宁长安掠过傀儡群时,嗅到它们身上陈旧的鱼腥味,像是搁置多年的渔网在暴雨后发酵的气息。女童抬头望来的瞬间,他右臂经络突然灼痛——那双冰蓝色的眸子,与苏清玥燃魂时的眼神重叠。
"道尊..."女童的鳃裂渗出金血,"往生殿的祭品...逃..."
珊瑚匣应声开启。跃出的不是珍宝,而是半卷被血渍浸透的《育婴录》,书页间夹着片褪色的红绫——正是当年系在桃木剑上的剑穗!
星傀的歌声陡然尖锐。女童的鱼尾炸成血雾,宁长安接住她残躯时,触及到熟悉的冰魄气。怀中的重量忽然变轻,化作万千星砂没入珊瑚匣,只余那截红绫缠在他腕间。
"是剑灵分身。"虚老啄开匣中暗格,"她用最后灵力保住了这个。"
暗格里躺着枚玉简,表面裂纹构成青云镇的轮廓。宁长安注入混沌气时,苏清玥的声音混着潮声响起:
"紫微在往生殿下埋了三千盏锁魂灯,灯油是..."
玉简在此处断裂。霜天剑突然出鞘,斩落的却不是星傀头颅,而是宁长安一缕发丝。发丝坠入珊瑚匣,与红绫纠缠成结,在星砂上投出模糊的卦象。
虚老凝视卦纹良久,晶化的喙忽然颤抖:"是归藏卦中的'复'卦。七日后来复...她在暗示月圆之夜!"
海天交界处泛起幽蓝。宁长安将红绫系上剑柄,转身朝星傀深鞠一躬。傀儡们唱着走调的渔歌让开道路,为首的递来那支骨笛,笛孔间渗出咸涩的雾气。
当最后一缕天光沉入烬海,宁长安在星砂滩上点燃冰魄灯。火光舔舐着玉简残片,映出苏清玥未说完的警示:
"...灯油是历代道种的心头血。"
潮水漫过脚背时,他摸到砂层下的硬物——是半块破损的船板,上面留着孩童歪扭的刻痕:**长安乘舟去,阿爹捕星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