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硕最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具体说不上来，但每当他和纪予舟走在一起，无论是讨论体育课细节走向食堂，还是放学后并肩穿过林荫道去喂猫，总会感觉有几道目光黏在他们身上。那目光不是单纯的欣赏或好奇，更像是一种……兴奋的探究？尤其是一些女生，她们会凑在一起，目光在俞硕和纪予舟之间来回扫视，然后互相交换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再捂着嘴偷笑，或者发出刻意压低却依然能被他捕捉到的、意义不明的惊叹声。

“看！又来了！” “啊啊啊今天也是一起走！” “好养眼，配一脸！” “嘘！别被发现了…”

类似这样零碎的、刻意压低的议论，像细小的藤蔓，缠绕着俞硕的神经。起初他以为是错觉，但次数多了，尤其是当他和纪予舟靠得比较近说话时，那些目光和议论就格外密集，让他浑身不自在，甚至有点莫名的烦躁。

第二天午休时，俞硕正和纪予舟在图书馆讨论运动会最后细节，几个女生从旁边经过，窃窃私语飘进他的耳朵:

"看，又是他们俩。" "真的好配啊，高冷学霸和阳光校草……" "听说俞硕生病那次，是纪予舟抱着他去医务室的……" "嘘，小点声！" “……”

俞硕假装没听见，但耳根已经红了。他偷瞄纪予舟，后者依然专注地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周围的议论。

窃窃私语像细小的飞虫，在图书馆安静的书架间嗡嗡作响，然后随着那几个女生的走远而消失。俞硕感觉脸颊和耳根的热度还没完全褪去，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摊开的体育节流程图上，但那些字句仿佛都漂浮了起来，一个也进不了脑子。

他忍不住又飞快地瞥了一眼旁边的纪予舟。

纪予舟依旧维持着刚才的姿势，脊背挺直，目光沉静地落在摊开的笔记本上，手中的笔流畅地书写着，发出沙沙的轻响。仿佛刚才那些关于“高冷学霸和阳光校草”、 “抱着去医务室”的议论，只是掠过他耳畔的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他真的没听见？俞硕心里有点莫名的失落，又有点庆幸。失落于对方似乎毫不在意，庆幸于不用立刻面对可能的尴尬。

然而，就在俞硕收回目光的刹那，他眼角的余光清晰地捕捉到纪予舟流畅书写的笔尖，在某个单词的末尾，极其突兀地、轻微地顿了一下。

那停顿极其短暂，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就像飞鸟掠过水面时翅膀尖端不小心点了一下，荡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旋即恢复平静。笔尖很快又恢复了移动，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凝滞只是俞硕的错觉。

但俞硕知道那不是错觉。

他的心像是被那微小的停顿轻轻搔刮了一下，一种混合着好奇、紧张和一丝隐秘兴奋的情绪悄然滋生。纪予舟听到了。他不仅听到了，而且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平静外表下，似乎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议论，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

俞硕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让他心浮气躁的沉默，也试图掩盖自己刚才偷瞄被抓包的可能:“咳，那个关于田径场终点的计时器位置，后勤部说……”

他的话还没说完，纪予舟突然合上了笔记本。那动作并不粗暴，但带着一种果断的意味，打断了俞硕的话头。

俞硕的心跳漏了一拍。

纪予舟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俞硕。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淡然，眼神深邃得像秋日的潭水，看不出任何波澜。但俞硕就是觉得，那平静的水面下，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也许是图书馆窗外斜射进来的阳光角度恰好，让纪予舟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了更深的阴影，衬得他眸色更深沉了几分。

“这些细节，”纪予舟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清冷的调子，不高不低，听不出情绪，“你决定就好。你是体育部长。”

他的语气很公事公办，甚至比平时更疏离了一点。但俞硕却敏锐地捕捉到，纪予舟说话时，视线并没有完全聚焦在他脸上，而是短暂地、极其迅速地掠过了俞硕泛红的耳根，然后又飞快地落回到桌面的文件上。

那瞬间的视线游移，快得几乎难以捕捉，却像一根羽毛，在俞硕心上又轻轻挠了一下。

“哦好。”俞硕有些讷讷地应道，手指无意识地卷着流程图的边缘。纪予舟的反应让他有点摸不着头脑。他是在用更冷淡的态度来划清界限，掩饰刚才那微小的失态？还是……那瞬间的停顿和此刻的视线游移，本身就暴露了他并非完全无动于衷？

纪予舟没有再说话，只是重新翻开笔记本，拿起笔，似乎准备继续书写。但这一次，他的笔尖悬在纸页上方，迟迟没有落下。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图书馆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

俞硕看着他悬停的笔尖，看着他那低垂的、被细碎额发遮挡了一部分的侧脸轮廓，看着他微微抿起的、线条显得有些紧绷的唇线。刚才女生们的议论声仿佛又在他耳边回响——“真的好配啊.…”

一股冲动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俞硕深吸一口气，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带着点试探，也带着点豁出去的莽撞:

“喂，纪予舟。”

纪予舟握着笔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但他没有抬头，只是发出一个极轻的鼻音:“嗯？”

俞硕盯着他紧抿的唇线，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声音却努力维持着平稳，带着一丝只有两人能懂的戏谑:“她们刚才是不是说漏嘴了点什么？”

纪予舟终于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直直地撞进俞硕带着促狭和探究的眼睛里。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平静的冰面下似乎有暗流在涌动。他沉默地看着俞硕，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数倍。图书馆里静得能听到书页翻动的声音和远处空调的嗡鸣。

就在俞硕以为他不会回答，或者会冷着脸让他别胡闹时——

纪予舟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克制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甚至算不上一个微笑，更像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带着点警告意味的弧度。他的眼神里没有笑意，反而透着一丝俞硕从未见过的锐利和复杂，像是在说“适可而止"。

然后，他用一种比平时更低、更沉，带着某种磁性压迫感的声音，清晰地吐出一个词:

“专注点，俞部长。"

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他只是用一个带着命令口吻的称呼和那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带着警告意味的唇角弧度，将俞硕试探性的气球轻轻戳破，又稳稳地接住了所有漂浮的暖味和揣测，将它们暂时封存在了这个阳光斜照的角落。

俞硕被他看得心头一跳，那点戏谑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心悸和一种奇异的满足感。他乖乖地坐直了身体，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遵命，‘专属’顾问。”他小声嘟囔了一句，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重新拿起了笔，在流程图上圈圈画画，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纪予舟没有再看他，也重新低下头，笔尖终于落在了纸上，流畅地书写起来。只是这一次，他微侧的脖颈线条似乎柔和了一点点，而俞硕眼角的余光瞥见，纪予舟那刚刚抿紧的唇线，似乎也无声地放松了。

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将空气中漂浮的尘埃照得纤毫毕现，也温柔地笼罩着两个心照不宣的少年。图书馆依旧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像是在共同谱写一首只有他们才懂的无言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