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当天,阳光灼热得几乎要将塑胶跑道融化。俞硕站在起跑线前,调整着呼吸节奏。
"你确定要跑?"陈舫递过水瓶,"今天太热了。"
俞硕喝了一口水,目光不自觉地搜寻着观众席在第三排靠边的位置,纪予舟安静得像一尊雕塑,膝上摊开着一本厚重的医学书。
“我没事。”俞硕的声音带着刻意的轻松,接过水瓶抿了一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却浇不灭体内升腾的燥热和心脏深处隐隐的预警。他拍拍身边还在喋喋不休的陈舫,将水瓶塞回他怀里。
陈舫抱着水瓶,顺着俞硕刚才的目光方向一看,眼睛“噌”地亮了,脸上立刻堆起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贼笑。他用手肘用力捅了捅俞硕的腰,凑到他耳边,用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附近几个竖着耳朵的同学也勉强听到的音量,拉长了调子:
“哦——原来我们的俞大少爷也会在观众席找人啊,是谁啊~是谁啊?快告诉我,让我也看看!”陈舫贱兮兮的笑,“啧啧,瞧我们俞少爷那眼神都可以掐出水咯……”
“陈!舫!”俞硕的被躁了一下,连耳根都烧了起来,又羞又恼地低吼,恨不得当场把这家伙的嘴缝上。他下意识地看向纪予舟的方向,“哟,真有喜欢的人啦?”
真说中了?陈舫一惊,他只是随口一说,平常俞硕可不是这幅样子。
纪予舟似乎听到了这边的动静,目光冷淡地扫了过来,在陈舫那张嬉皮笑脸上一掠而过,最后落在俞硕有些微红的脸上。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合上了膝上的书, 修长的手指在硬质封面上轻轻敲了一下, 发出“哒”的一声轻响。
那双深潭般的眼睛穿透了蒸腾的热气,紧紧追随着跑道上的身影。当俞硕的目光终于与他相遇时,纪予舟几不可见地、却无比笃定地点了点头。 那微小的动作像一剂强心针,暂时压下了俞硕心头的悸动。
比赛开始,十几道身影如离弦之箭冲出。俞硕按捺住跟随第一梯队的冲动,牢牢记住纪予舟的话—控制!他压下速度,保持在队伍中段,强迫自己按照纪予舟教导的、近乎苛刻的呼吸节奏奔跑:吸气,两步……呼气,三步……每一步落下,塑胶跑道都反馈回滚烫的触感,汗水瞬间从毛孔涌出,浸透了运动背心。
场外是震耳欲聋的加油声,其中“俞硕!加油!”的呐喊格外清晰。他努力维持着节奏,但胸腔里那点熟悉的沉闷感,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 涟漪正悄然扩散,越来越清晰。
第三圈过半,灼热的阳光仿佛直接炙烤着他的心脏。胸口的沉闷感骤然加重,演变成一种尖锐的、向内收缩的疼痛!每一次吸气都像有钝刀在肺叶上刮擦,每一次呼气都伴随着缺氧的眩晕。他感到嘴唇不受控制地发麻、发紧,视野的边缘开始模糊、晃动,看台上挥舞的彩旗和呐喊的脸孔融化成一片晃动的色块。
俞硕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疼痛带来的清醒感短暂地压倒了眩晕。再坚持一下,马上到了!
疼痛已经不再是信号,而是咆哮的猛兽, 在他胸腔里疯狂撕扯,每一次脚步落下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拖着千斤巨石。耳边的加油声变得遥远而空洞,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自己那颗在极限边缘疯狂挣扎、发出震耳欲聋哀鸣的心脏! 咚!咚!咚!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视野急剧收缩,只剩下前方那条象征着解脱或毁灭的终点线。
就在意识即将被黑暗吞噬的边缘,在剧烈晃动、几乎只剩黑自两色的视野里,一个身影猛地冲破模糊的屏障,无比清晰地撞入他的眼帘。
是纪予舟!
他不知何时离开了看台,冲到了终点线内侧最前排的隔离带旁,阳光勾勒出他的轮廓,他站在那里,不再是观众席上那个安静的旁观者。他紧抿着唇,脸色是俞硕从未见过的凝重,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此刻复杂得如同暴风雨过后的海面。他死死地盯着俞硕,没有喊叫,但那眼神比任何呐喊都更有力量,像一道无形的绳索,死死拽住了俞硕即将溃散的意志。
“纪……予舟……”俞硕在心中无声地嘶喊,濒临熄灭的意志被那眼神瞬间点燃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猛地灌入他几乎麻木的双腿!他爆发出最后一声压抑的嘶吼,如同濒死的野兽,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终点线,朝着那个身影,踉跄着、几乎是扑了过去。
身体越过终点线的瞬间,仿佛紧绷到极致的弦终于崩断。所有的力气、意志、感官瞬间抽离!俞硕眼前彻底一黑,灼热的地面带着巨大的吸力向他迎面扑来。
预期的撞击并未发生。
一双有力的手臂在千钧一发之际,稳稳地、甚至带着一种决绝的力道接住了他下坠的身体,俞硕整个人撞进一个带着汗水、消毒水气息和一种令人心安的、独属于纪予舟的冷冽气息的怀抱里。
“俞硕!”纪予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紧绷和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俞硕的呼吸破碎而急促,胸口剧痛难忍, 意识在黑暗的边缘沉浮。他感觉到自己被纪予舟半抱着放倒在跑道内侧相对柔软的草地上。周围瞬间爆发出更大的惊呼和骚动,有人想围上来。
“让开!都散开!保持空气流通!”纪予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寒刺骨的威严,瞬间压下了周围的嘈杂。 他像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猛兽,用眼神逼退了所有试图靠近的人。
纪予舟的动作快得惊人,带着医学生特有的精准和一种近乎恐怖的冷静。他单膝跪在俞硕身侧,一手迅速解开俞硕被汗水湿透的运动背心领口和紧束的衣襟,让他的脖颈和胸口完全暴露在空气里。另一只手已经探向俞硕的颈侧,指尖感受着那混乱、急促、微弱得令人心慌的脉搏。
“药……药在……”俞硕艰难地喘息,想指自己放药的位置。
“别说话!”纪予舟厉声打断,他的脸色比俞硕好不了多少,额角渗着细密的冷汗, 但眼神却锐利如鹰。他根本不需要俞硕提醒,一只手已经极其熟练地探进俞硕运动裤的口袋。
他倒出一片,动作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塞进俞硕舌下,冰凉的药片带着强烈的刺激性气味,瞬间在口中化开一部分。
“呼……”俞硕贪梦地呼吸着空气,濒死的窒息感来临,最后模糊视线里看到的是纪予舟近在咫尺的脸。
“纪……予……舟”他想说我赢了,想说你别担心,但是话到嘴边却止住了。
此刻纪予舟那张总是冷静自持的脸上此刻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薄唇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深邃的眼眸死死地盯着他,里面翻涌着俞硕从未见过的、浓烈到化不开的担心,以及一种他从未在纪予舟眼里看到的一缕哀伤。
周围的世界仿佛消失了。同学们的惊呼、 裁判的哨声、校医匆匆跑来的脚步声……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俞硕的世界里,只剩下纪予舟那双盛满了复杂情绪的眼睛,和他微微颤抖着、却依旧稳稳支撑在自己颈侧脉搏上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