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电图

第二天，纪予舟来的时候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你的心电图，过去三个月的。"

俞硕惊讶地接过，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图表和数据:"你哪来的这些？"

"校医室有记录，我父亲也分析过。"纪予舟指着其中几条曲线，"你的心脏在剧烈运动后会出现异常传导，但恢复得比一般病例快。这也是为什么你能坚持完成比赛，但之后会突然崩溃。"

"所以……?"

"所以你不是不能运动，而是需要更科学的训练方式。"，"我父亲设计了一套针对你情况的运动方案，可以逐步增强心肌耐力。"

俞硕看着那些复杂的图表，突然意识到纪予舟花了多少时间研究他的病情:"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纪予舟移开视线:"医学兴趣。"

“只是这样？”俞硕追问，目光紧紧锁住纪予舟微微侧开的脸。他需要一个比“医学兴趣”更真实的答案，一个能解释这份详尽报告背后心力的理由。空气在两人之间凝，纪予舟的喉结似乎滚动了一下，薄唇微启，像是要吐出什么，却又被无形的力量扼住。

就在这时，“咔哒”一声轻响，病房门被推开了。

俞硕的母亲几乎是冲进来的，手里拎着保温桶，脸上交织着未褪的惊吓和浓重的担忧，父亲紧随其后，眉头紧锁，脚步沉重。

父亲站在母亲身后，目光先是落在儿子略显苍白的脸上，带着审视和不易察觉的心疼，然后才转向房间里的另一个人一-纪子舟。他的眼神里带着感激，也有一丝属于长辈的严肃审视。

纪予舟在门开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直了一下。他迅速收敛了所有面对俞硕时可能泄露的情绪，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无波，甚至礼貌地微微颔首:“叔叔，阿姨。”

俞母亲快步走到床边:"硕硕，感觉好点了吗？"

"妈，我没事。"俞硕安慰道。

俞硕父亲向纪予舟伸出手:"谢谢你及时救助，俞硕能有你这个好朋友，真是他的福气。"

纪予舟礼貌地握了握手:"应该的。”

“你是纪医生的儿子吧？”俞母问道，她之前在对方的办公室里见过照片，纪予舟点了点头，“叔叔阿姨，你们来了正好。”纪予舟的声音清晰而沉稳，带着一种能安抚焦躁的专业感。他拿起那份心电图报告和运动方案， 递给俞硕的父亲，俞硕的父亲有些意外，接过文件夹，目光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曲线和专业术语:“这是……”

“这是俞硕过去三个月的心电图汇总分析，以及初步拟定的康复运动方案。”

纪予舟从容地开始解释起方案的阶段划分、运动强度控制、监测指标等细节，声音平稳专业，条理清晰。他俨然成了一个值得信赖的医学生顾问，将那些复杂的问题拆解得通俗易懂。

俞硕听着，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在纪予舟握着方案边缘、指节微微用力的手上。那双手在赛道上曾稳稳地接住他下坠的身体，在病床边曾攥着医学资料守着他醒来，此刻又在为他规划着康复的未来。好像对方总是在为他付出又从不说出口。

出院回到学校后，俞硕发现同学们看他的眼神变了。有人投来敬佩的目光，也有人窃窃私语。课间，林嘉告诉他，他晕倒的视频已经在学校论坛上传开了。

"现在全校都知道你是带病完成比赛的硬汉了。"林嘉拍拍他的肩膀，“不过..…张峻他们篮球队那帮人，私下说你连自己身体都管不好，质疑你当体育部长够不够格。”

“谁说的？”俞硕的眉头立刻拧紧。那句“连自己身体都管不好”像根刺，精准扎在他最敏感的地方。

林嘉被他骤冷的语气噎住，正要开口时，一个冷硬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俞硕的组织能力和他的病情无关。”

俞硕和林嘉同时回头。纪予舟不知何时站在他们身后一步远的地方，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指节因为用力有些泛白。他脸色沉得吓人，眼神像淬了冰，扫过林嘉，最后定在俞硕绷紧的脸上。

林嘉被纪予舟的样子震住了，缩了缩脖子，小声解:“我就是……关心他，怕他太拼出事……”

“那是他的选择。”纪予舟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几分，清晰地穿透周围的嘈杂，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没人有资格评判。”

最后五个字，斩钉截铁。周围几道窥探的目光瞬间收了回去。

林嘉张了张嘴，有些无措地看着纪予舟， 又看看俞硕。

“关心不等于干涉。”纪予舟打断他，语气冷硬，不留余地。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 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把文件夹搁在桌面上，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

俞硕僵在原地。周围的声音仿佛被抽走了，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他看着纪予舟走开的背影，胸腔里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情绪。

他从未见过纪予舟这样。那个永远冷静、 几乎没什么情绪起伏的纪予舟，竟然会为了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用这样清晰、强硬甚至有些失态的方式，为他挡下那些非议？

那句“没人有资格评判”，像一块滚烫的石头，砸进他心底。带来刺痛的同时，又涌起一股陌生的暖流，冲得他有些眩晕。

俞硕缓缓转回身，手指无意识地蜷紧。他目光飘向教室后方。纪予舟已经坐下，低头翻看文件夹，侧脸线条冷硬，专注得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只有他紧抿的唇线，泄露着一丝未散的冷意。

俞硕低下头，看着桌上的书本，字迹有些模糊。纪予舟那句冰冷的话，一遍遍在脑中回响一“没人有资格评判”。

这不再仅仅是一句反驳。它像一道无形的界碑，由那个冷冽的少年话下，将他与那些“病人”的标签、无休止的“不能”和质疑的目光，强硬地隔开。

他感到一种复杂的情绪在胸腔里翻腾，混杂着震惊、酸涩和一种奇异的悸动。

放学后，俞硕在图书馆后面找到了正在喂猫的纪予舟。三只小猫已经长大了不少， 看到俞硕也不躲了，其中一只橘猫甚至主动蹭他的裤脚。

"今天谢谢你。"俞硕蹲在纪予舟旁边，"不过没必要为那些话生气。"

纪予舟轻轻抚摸着小花猫的背:"他们不了解你。"

"但你了解？"俞硕半开玩笑地问。

纪予舟的手停顿了一下:"比你想象的多。"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两人身上，斑驳陆离。俞硕看着纪予舟专注喂猫的侧脸， 突然很想把这一刻永远保存下来。他悄悄掏出手机，按下快门。

"又偷拍？"纪予舟头也不抬地问。

"记录生活。"俞硕笑着把照片给他看，"看，多和谐的画面。"

照片上，纪予舟低头微笑，小猫在他手边打滚，阳光为他们镀上一层金边。纪予舟盯着照片看了很久，最后轻声说:"发给我。"

俞硕的心跳漏了一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