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通常按照话本子上的故事来讲，被拐少女都没什么好下场。但我们故事的女主角——莫女侠，显然并非如此，相反，她过得很好。

苏昌河将她骗到了自己的在钱塘买的宅子里，与她同居了半年，当然，这半年里，他并未时时刻刻与她在一起，毕竟他是个杀手，时不时的，要出任务，所以是隔三差五地回到宅子里，一待就是数日，然后又离开数日。

在与她相处的这段时间里，苏昌河精通了厨艺，顺带学了一些装神弄鬼的江湖戏法。当然，浣衣和补衣这块，他也是越做越好。

总的来说，做家务活这方面，天下男人能胜过他的，寥寥无几。

为何他会如此呢？是因为疼爱莫女侠吗？不，这完全是被迫！

苏昌河在遇到莫如是之前，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会有女子做家务活是怎么都学不会，不仅不会，还威力惊人。

这哪儿是做家务，分明就是拆家。

做饭，能把厨房炸了。

浣衣，能把衣物洗破了。

缝补，能把自己手指头戳破了，还没有幸存的手指头。

扫地，地是越扫越脏。其实，一开始，还是能扫干净，可是自从她看了一个话本，讲的是扫地大侠，靠的是通过扫地，练成绝世神功后，这地就再也没有扫干净了。

苏昌河是用尽心力劝她，不要信话本上的，她不，她对话本上的是坚信不疑。为了让苏昌河相信，那话本上的是真的，她还给他现场表演了一套“扫地大法”。

强不强的苏昌河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被尘土袭击了，身上没有一处是干净的。

“姑奶奶呀，我的小祖宗呀！你以后千万别做家务了！”苏昌河哭笑不得。

“不行！”莫如是一身正气，“我师父说了，不能不劳而获！苏哥哥，我住进了你的房子，吃你的，用你的，你是个大好人，你没有收我房租，也没有收我伙食费，我很感激你。但我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我要做家务来回报你。”

突然被发了好人卡的苏昌河内心是掀起了惊涛骇浪的。从来没有人觉得他是个好人。他受的世人的恶意远远大于善意。这丫头，还真是……傻子。不收她房租就是好人了，那这好人当得也太容易了。真是被骗了还要给对方数钱。

苏昌河一想到她这拆家的本事，继续苦口婆心地劝道：“我的小祖宗，这做家务真的不适合你。你要不换其他的？”

莫如是歪歪头，疑惑道：“可是，我不做的话，那这些家务活谁做？”

“我做”

苏昌河想也没想，这俩字便脱口而出。

“这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我觉得很好！就这么定了”苏昌河快速说完，生怕她不同意。

“那我可以做什么？”莫如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

“这样吧。你帮我卖酒如何？”苏昌河提议道。

“酒？”莫如是一听见这个字，眼睛一亮。

苏昌河知道这事稳了。

他很久之前便计划拐走这丫头了。于是，了解了她的喜好后，便去学了酿酒。只是这酿酒之术并非一朝一夕就可精通，所以，他现在只学了个皮毛。如今，他手里的酒都是失败品，能喝，但味道普通。

卖出去肯定是不好卖的，正适合打发这丫头。

失败品有五十坛，等这丫头卖出去，得猴年马月。

他清了清嗓子：“我酿了五十坛酒，但，我没时间处理。你既然想帮忙，那不如，帮我卖酒把。卖出去的钱，三成归你，七成归我。你觉得如何？”

“好！”

莫如是信心满满。

在此之后，苏昌河在的时候，便是他在家洗衣做饭，她在外卖酒。

第一天，苏昌河给了她十坛酒，让她卖。

原本他以为最多卖出两坛，毕竟这酒很普通， 价格也不低。如果不以极低价卖出，这酒定是卖不掉的。

可是，日落之前，莫如是拉着空车回来了。

苏昌河面露疑惑：“这酒，是卖完了，还是被你喝了？”

“当然是卖完了，我怎么可能会喝，它一点都不好喝！”

苏昌河：“……你没喝怎知它不好喝？”

莫如是理直气壮：“这酒我闻一闻就知道是好是差， 还需要喝吗？”

苏昌河知道自己目前的酿酒之术不怎么样，但她这么说出来，还是挺扎心。

“那你怎么卖出去的？”

“就这么卖出去的”

“我是说，有什么技巧吗？”

“没有技巧，只有诚意”

莫如是的眼神很真诚。

“诚意？”苏昌河笑了，这真是他听见最好笑的笑话了。什么时候，靠诚意就能做生意的。

“你笑什么？”

苏昌河摆摆手：“没什么。只是觉得很新奇。若是靠诚意就能做生意，那岂不人人都是富人了。”

莫如是挺起胸脯，一脸自豪：“那是因为，我有很多诚意！”

苏昌河不信，所以他决定明日去看她卖酒。

第二日，当他看见莫如是拉着一个个路人，用一种非常真诚的语言，加上可怜兮兮的语气，请求他们买酒时，震撼无比。

她的确有很多诚意……去他娘的，就差下跪了！

苏昌河在心里破口大骂起来。这让他想到自己幼年时，带着弟弟四处乞讨流浪的日子。

那段耻辱痛苦的往事历历在目，他不自觉的攥紧了拳头。

他忍不住现身，努力平复下情绪，对莫如是道：“小祖宗，我们不卖了。哥哥请你喝好酒。”

“可是，还没卖完呢”

“这酒不好喝，不卖了，咱也不缺钱。”苏昌河看着她这般乖巧懂事的模样，忍不住摸摸她的头。

“那我们喝完酒，再卖吧。”莫如是语气坚定，坚定中带有一丝热血，“做事不能半途而废！我现在已经找到了感觉，我相信，我一定可以把这五十坛卖完！”

苏昌河：“……”

没过几日，莫如是问起他生辰来。

“我是孤儿，与弟弟相依为命。流浪漂泊多年，早就不记得生辰了。”

莫如是：“那你弟弟呢？”

苏昌河鬼使神差地来了句：“我弟弟与良家女子私奔了，音讯全无。”

莫如是眼神流露出同情，拍拍他的肩膀：“你辛苦了”

苏昌河忽然心生心虚之感，他其实只是习惯性地撒谎，但这次，他心虚了。

他原本以为这事就完了，但没想到中秋之时，她给自己端来一碗看起来没有食欲的长寿面。

莫如是眼神真诚：“苏哥哥，我不擅厨艺，这是我练习好久才做出来的成果。你放心，这几日你不在，我没有用厨房，我是去食肆，找师傅学的，在他指点下操作。我尝了一下，虽然卖相不好，但还是能入口的”

一向油嘴滑舌的苏昌河不知该如何回应，沉默了一会儿，神色复杂，开口问她：“……你为何要给我做长寿面？”

“生辰是很重要的。你不是说，你不记得生辰了。”莫如是笑了笑，“那就把中秋当做是生辰吧。”

苏昌河听了她的解释，好奇道：“为何是中秋？”

“一个孤身飘零的人，若是有了家人，不就如同新生吗？”莫如是解释道，“中秋是与家人团圆的日子。今夜是中秋之夜，有我和你，若你不嫌弃，不妨从今夜起，把我当做你的家人吧，那你不就新生了。若你愿意，今夜，此时此刻，便是你的生辰。”

“若你不愿意，也没关系”莫如是笑着道，“那就把它当做中秋夜，我送你的过节礼物吧。”

听完后，苏昌河眼眶微红。他知道，她说的都是肺腑之言，这个傻丫头，为何对他这么好？

他忍不住问道：“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因为你对我很好呀”莫如是的眼里像是有星光一样闪耀，她的语气欢快，声音像黄鹂一般悦耳动听，“你不收我房租，不收我生活费，也不让我做家务，甚至我出门卖酒时，只要你在，你也会陪在我身边，与我一同卖酒。最重要的是，只要你在家，你都会陪我吃饭。我有了一种，家的感觉。”

苏昌河语气有些哽咽：“这就叫好了吗？你在学堂里，你那些师兄对你不好吗？”

“先生和师兄们对我也很好呀”莫如是甜甜一笑，但随后语气有些低落，“只是我不好，老是给他们添麻烦。想帮忙，却总是帮倒忙。而且，他们都有自己的事情，没有时间陪我吃饭。”

随后，莫如是又笑起来：“不过这跟你我又没关系，两者又不冲突。”

苏昌河摸摸她的头，红着眼，眼里流露出他从未有过的温柔：“你可真是个傻丫头”谢谢你，傻丫头。

……

当然，这半年里，莫如是也不是没有询问苏昌河，卜算得如何，何时能抓鬼，但每次都被苏昌河搪塞过去。

这些搪塞之言，在别人眼里会让其生疑，但在莫如是这里，却是加重了她对鬼的恐惧，她先前见到的那鬼得多厉害，要收服他，竟然这般困难！幸好有苏哥哥，若是只她一人，那鬼要是找上门来，她就死定了。

所以，她对苏昌河是越发感激。

这种日益加深的感激之情，让苏昌河越发不安愧疚起来，他不敢想象，若是有一天谎言被拆穿了……可他更加不敢坦白，他只能一个谎言接一个谎言。

所以，他不敢让任何人知晓莫如是在他那里。

他觉得自己挺可笑，堂堂送葬师竟然有了害怕之事。

是从何时开始的呢？

或许是从他讲述暗河送葬师的故事来试探她的想法之时，她能够理解暗河送葬师做的一切开始；

或许是从她信任他开始；

或许是从她说他是个好人开始；

亦或许是，从她询问他的生辰日，在得知他不知道自己的生辰日时，依旧在中秋时给他端上一碗卖相并不好的长寿面开始……

他记得，她说，既然不知道自己的生辰，那就把中秋当作生辰日吧，因为那是家人团圆之日，若是一个孤身漂泊之人有了家人，那就如同新生，若他不嫌弃，可以把她当做家人，毕竟他说过，他们一见如故，颇有缘分。

那时，他第一次红了眼。若说苏暮雨是他进入暗河后的人生的一束光，那她就是他在身处黑暗之时，温暖他的暖阳，令他心生眷恋不舍，甚至生出贪恋，他想永远留住暖阳。

哪怕，那是他骗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