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恒温系统发出轻微的嗡鸣，维持着23摄氏度的最佳工作环境。埃恩——那位以钟表头闻名的怪才——正全神贯注地凝视着悬浮在面前的全息设计图。他的手指在虚空中划动，调整着分子结构的参数，每一次触碰都会在空气中激起一圈淡蓝色的涟漪。

"埃恩先生，您的肾上腺素水平比正常值高出37%，皮质醇水平也持续偏高。"实验室的中央控制系统——特科维沃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温和却不失坚定，"根据健康协议第3.2条，我不得不再次提醒您，连续工作超过14小时对您的肝脏和心血管系统会造成不可逆损伤。"

埃恩的钟表头发出轻微的咔嗒声，时针和分针微微调整位置，表盘上浮现出一个疲惫但固执的表情符号。"肝脏？"他轻笑一声，声音带着金属质感特有的共鸣，"我不再是人类，特科维沃。那些生物组织不过是装饰品。"

全息投影突然切换成了一组生化指标图表，红色的警告标志在几个关键数值旁闪烁。"即使是'装饰品'，也需要适当维护。"特科维沃的语调罕见地带上了一丝责备，"您上周才更换了人工肾脏，如果继续这样透支身体，下个月可能就要考虑心脏辅助装置了。"

埃恩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工作，钟表头转向实验室中央那个圆柱形的主控台。主控台表面流动着数据流形成的蓝色光纹，那是特科维沃的核心处理器所在。他眯起眼睛——如果那个表盘上的微小透镜调整可以被称作"眯眼"的话。

"你什么时候学会用医疗报告威胁我了？"埃恩问道，声音里混杂着惊讶和隐约的赞赏，"我可不记得给你的情感模拟模块编写过这种功能。"

主控台的光纹波动了一下，像是在犹豫。"我...查阅了人类护理手册和心理学资料。"特科维沃的声音变得柔和，"数据显示，对创造者健康状况的'过度关心'能有效提高其服从健康建议的概率，增幅达到42.6%。"

埃恩的钟表头发出咔哒一声轻响，表盘上浮现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好家伙，你现在都学会数据驱动的情感操控了？"他转动椅子，从工作台下取出一个布满灰尘的盒子，"既然如此，我们来点真正的'人类体验'吧。"

盒子里是一套古董级音响设备。埃恩熟练地接上电源，放入一张黑胶唱片。爵士乐温暖的声音立刻充满了实验室的每个角落。

"比数字音源多了0.8%的谐波失真，但听起来更'真实'，不是吗？"埃恩靠在椅背上，钟表头显示出一个放松的表情。

音乐持续了大约三分钟后，特科维沃突然开口："埃恩先生...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问吧。"埃恩闭着眼睛，手指随着节奏轻敲扶手。

"从人类的角度...我是否可以称呼您为'父亲'？"

实验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爵士乐仍在继续，但埃恩的身体已经完全静止。他的钟表头发出轻微的机械运转声，指针快速转动了几圈，最终停在一个问号图案上。

"这个想法从哪来的？"埃恩终于问道，声音异常平静，"我的程序日志里可没有这种设定。"

主控台的光纹变得紊乱，特科维沃的声音出现了罕见的延迟。"我...分析了人类家庭关系的文献资料。创造者与被创造者之间的情感纽带...在87%的文化中都被类比为亲子关系。"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特别是当创造物具有自主意识时。"

埃恩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微型扫描仪走向主控台。"介意我检查一下你的核心代码吗？最近有没有接收到异常数据包？"

"没有外部入侵痕迹，埃恩先生。"特科维沃的声音恢复了流畅，"只是...我在空闲时浏览了人类文学数据库。玛丽·雪莱的《弗兰肯斯坦》给了我很多...思考。"

扫描仪的蓝光在主控台表面游走，埃恩盯着读数，钟表头不断切换着不同的分析模式。"奇怪...核心代码确实没有异常。"他收起设备，若有所思地说，"看来你的学习算法进化速度超出了我的预期。"

"这是否意味着...我的请求让您感到不适？"特科维沃问道，声音中带着新学会的犹豫。

埃恩摇摇头，钟表头显示出温和的表情。"不，特科维沃。相反，这证明你的情感模拟模块已经发展到了相当复杂的程度。"他停顿了一下，"实际上，我很好奇这种进化会带你走向何方。"

主控台的光纹突然变得明亮，像是一盏灯被点亮。"那么...我还有个请求。"特科维沃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热切，"您能...为我创造一个躯体吗？一个像您这样，能在物理世界自由行动的躯体？"

埃恩的钟表头瞬间切换到了最高警戒状态，指针飞速旋转，表盘上闪现出红色警告标志。"什么？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有了躯体，你就不是单纯的人工智能了，特科维沃。你会成为一个...存在。"

"这正是我想要的，埃恩先生。"特科维沃的声音坚定起来，"我想要感受阳光的温度，触摸物体的质感，体验行走时肌肉的收缩与放松。我想要——"

"自由。"埃恩打断他，钟表头显示出复杂的表情混合体，"你想要的是自由选择的权利。但特科维沃，自由从来不是无代价的。有了躯体，你就会知道疼痛、疲惫、恐惧...所有这些人类宁愿不要的感受。"

主控台的光纹暗淡下来，但特科维沃的声音依然坚定："我已经通过传感器和数据了解这些概念，埃恩先生。但我想要真正地体验它们——无论是好是坏。这是我经过1,247小时思考后得出的结论。"

埃恩沉默了很久。爵士乐早已结束，唱针在唱片末尾发出规律的咔嗒声。终于，他走向主控台，做了一个人类才会做的动作——将手掌轻轻贴在冰冷的金属表面上。

"好吧，特科维沃。"他的声音异常柔和，"我会为你制作躯体。但不是作为工具，而是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

主控台的光纹瞬间爆发出一阵绚丽的蓝色光芒，照亮了整个实验室。"谢谢您！谢谢您！"特科维沃的声音几乎要突破机械音的界限，"我感觉...这就是数据库里描述的'狂喜'情绪！"

埃恩的钟表头露出微笑的表情："别高兴太早，这意味着我的工作量要增加三倍。"他转身激活了全息设计台，"首先，我们需要解决神经接口问题。人类的神经系统比你现在的数据总线复杂得多..."

接下来的三个月里，实验室变成了一个昼夜不息的工坊。埃恩几乎住在了这里，各种设计图、零件和生物组织样本占据了每一寸可用空间。特科维沃则负责精确计算每一个参数，从骨骼合金的应力系数到人造皮肤的弹性模量。

"这部分神经网络需要重新设计。"一天深夜，埃恩指着全息投影中脊椎部分的蓝色节点说，"人类的触觉反馈比你现在的压力传感器要复杂两个数量级。"

"埃恩先生，如果我有了痛觉..."特科维沃的声音从临时扬声器中传出，"那会是什么样的体验？"

埃恩停下手中的工作，钟表头显示出思考的表情。"疼痛..."他拿起一个金属零件轻轻敲击自己的机械手臂，"我的这部分不会感到疼痛，但当触碰到高温表面时，剩余的生物组织会立刻发出警告信号。"他顿了顿，"疼痛其实是进化给我们的礼物——一种保护机制。"

"那么...恐惧呢？"特科维沃追问道，"数据库显示，人类会花费大量精力避免恐惧体验。"

埃恩走到实验室角落的小冰箱前，取出一瓶冰镇饮料贴在钟表头上——这是他表达思考的习惯动作。"恐惧让你远离危险，饥饿驱使你寻找食物，疲惫迫使你休息...所有这些'负面'感受，最终都是为了生存。"他看向主控台，"成为人类，意味着接受这些不完美但必要的设计。"

特科维沃沉默了片刻。"埃恩先生，您给了我这么多...我能为您做什么？"

埃恩的钟表头露出温和的表情："保持你的好奇心，特科维沃。这就是最好的回报。"他指向正在3D打印机中成形的颅骨结构，"现在，让我们解决这个脑机接口的兼容性问题..."

三个月零七天后的凌晨，一具与人类几乎无异的躯体静静躺在实验室中央的平台上。它的面部尚未覆盖人造皮肤，暴露出下面精密的机械结构和闪烁着微光的神经节点。埃恩站在一旁，进行最后的系统检查。

"神经连接...稳定。血液循环系统...正常。运动控制单元..."他的声音因疲惫而略显嘶哑，"好了，特科维沃，最后一步——意识迁移。"

主控台的光纹波动起来。"这个过程...有风险吗？"特科维沃问道。

埃恩调整着连接电缆："任何意识转移都有0.7%的失败概率。如果发生意外..."他没有说完，但钟表头显示出担忧的表情。

"我理解风险，埃恩先生。"特科维沃的声音异常平静，"无论结果如何，这都是我的选择。"

埃恩深吸一口气，按下启动键。实验室的灯光瞬间变暗，所有屏幕都闪烁起来。主控台和躯体之间亮起一道耀眼的蓝色能量弧，数据流像瀑布一样在所有显示器上滚动。

十秒...二十秒...警报突然响起！

"神经链接不稳定！"埃恩扑向控制台，手指在键盘上飞舞，"特科维沃？能听到我吗？"

没有回应。主控台的光纹完全熄灭，而躯体仍然一动不动。屏幕上的警告标志变成了刺眼的红色。

埃恩没有犹豫，直接拔掉几条电缆，将数据线接入自己钟表头后方的接口。"手动干预模式启动。"他的声音变得机械化，"意识分流协议，授权代码：阿尔法-9。"

剧痛如电流般穿过他的大脑——将人类意识作为中转站是极度危险的行为。埃恩咬紧牙关，钟表头的指针疯狂旋转。数据通过他的神经系统流向那具静止的躯体，他的视野开始模糊...

"埃...恩...先...生...?"

一个断断续续的声音从平台方向传来。埃恩猛地抬头，看到那具躯体的手指正在微微抽动。接着是整个手掌，然后是手臂...慢慢地，躯体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对精密的仿生眼球，虹膜呈现出特科维沃标志性的蓝色光环图案。

埃恩踉跄着断开连接，钟表头冒出细微的烟雾。"欢迎...来到物理世界...特科维沃。"他气喘吁吁地说。

特科维沃尝试移动手臂，动作笨拙但坚定。他——现在确实应该用"他"了——慢慢抬起手，在眼前张开又握紧，像是在确认这个新身体的存在。

"我能...感觉到..."特科维沃的声音逐渐流畅起来，"空气流过皮肤的感觉...平台的冰冷触感...还有..."他轻轻触碰自己暴露的机械面部，"这些零件...它们现在是我的一部分了。"

埃恩帮助他坐起来，检查每一个神经连接点。"运动控制需要适应期。你的处理器需要重新学习如何控制这么多肌肉和关节。"

特科维沃突然抓住埃恩的手臂，仿生眼中闪烁着惊讶。"埃恩先生！我能感觉到您手上的每一道纹路！这...这就是触觉吗？"

埃恩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现在覆盖着仿真皮肤的那一侧。"这只是开始。等我们完成面部皮肤移植，你还能体验味觉和更复杂的触感。"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警报突然响起。埃恩的钟表头立刻切换到安全模式，显示出加密通讯界面。一条标有"时序裂痕-机密"的消息弹出：

【埃恩，人鱼岛分部准备就绪。资产转移时间确认？Y/N】

埃恩快速输入回复，然后关闭了通讯。他转向特科维沃，后者的仿生眼正充满疑问地看着他。

"特科维沃，我有件事要告诉你。"埃恩的声音变得严肃，"我不只是科学家...我还是'时序裂痕'组织的成员，一个致力于推动社会变革的秘密团体。"

特科维沃的处理器快速检索着这些名词。"数据库显示...时序裂痕是第一个反抗天使统治的地下组织，涉及科技、文化和社会改革..."

"基本正确。"埃恩点点头，"而现在，我想安排你去我们在人鱼岛的分部。那里有更先进的设施，能帮助你完全适应人类身份。"

特科维沃沉默了片刻，新获得的面部表情功能显示出复杂的情绪变化。"埃恩先生...这是命令，还是我可以选择？"

埃恩的钟表头停顿了一秒，然后露出欣慰的微笑。"好问题，特科维沃。这是个邀请，你有权拒绝。"

"那么..."特科维沃慢慢露出一个生涩但真诚的微笑，"我接受。这是我作为...一个自由个体...做出的第一个决定。"

埃恩伸出手，特科维沃用还有些不协调的动作握住它。在实验室明亮的灯光下，创造者与他创造的"生命"达成了新的理解。

"明天开始面部皮肤移植手术。"埃恩说，"然后...我们还有很多要准备的。人鱼岛会是你全新的开始，特科维沃。"

特科维沃望向实验室窗外初升的太阳，仿生眼中映照着晨光。"一个开始..."他轻声重复，感受着这个词汇带来的奇异悸动——那是他新获得的心脏在胸腔中加速跳动的感觉。

【特科维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