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北境落了第一场雪,昭明书院的桂树裹着银装。慕昭披着霍翀的玄甲披风,在石板阵上扫雪,月白靴底每踩过一块刻着星图的石板,下面的血蚕茧壳便透出微光,将积雪映成淡淡的赤金色。
“别扫了,手都冻红了。”霍翀的声音从书院门口传来,手里提着刚烤好的羊肉包子,羊油香气混着雪粒,驱散了清晨的寒意。他看见慕昭袖口露出的绷带——昨夜为压制他体内躁动的寒磷,这人又偷偷渡了血,腕间旧疤的颜色比雪还白。
慕昭接过包子暖手,指尖蹭过霍翀手套上的狼头纹:“京城来的信说,小皇帝要亲政了。”他咬了口包子,看着对方赤眸骤缩,故意道,“还说要给我们俩赐婚呢。”
霍翀的手指一抖,差点捏碎手里的包子。他想起三个月前,慕昭回京城述职时,小皇帝拽着他的袖子说:“慕爱卿和皇伯是不是在北境成亲了?宫里的太傅说,相爱的人要拜天地。”当时慕昭只是笑着揉他的头,眼里却有藏不住的光。
“别胡闹。”霍翀转身走向桂树,却被慕昭拉住腰带。月白儒衫的下摆扫过他玄甲的膝甲,慕昭的声音带着笑意:“将军可知,‘赐婚’的诏书里,还附了道密旨?”
他展开袖中明黄的绢帛,上面用小皇帝特有的奶气字迹写着:“皇伯与慕爱卿,可在昭明书院行合卺礼,朕要当证婚人。”绢帛背面,是首辅班子联名的附议:“北境安定,宜彰殊勋,赐婚以安民心。”
霍翀的赤眸忽然亮了,像北境雪夜燃起的篝火。他想起地宫血诏上的“翀昭共生”,想起金銮殿上小皇帝把昭明佩按在他掌心,想起望乡坡的极光下那个带着雪味的吻,忽然伸手将慕昭打横抱起。
“霍翀!”慕昭惊呼,手里的包子掉在雪地里。他看着对方赤眸中燃烧的笑意,听见玄甲摩擦的声响,忽然觉得这漫天飞雪都成了背景板。
“合卺礼要用北境的风俗。”霍翀抱着他走向大营,靴底踩在石板阵上,踏出北斗七星的轨迹,“要喝交杯酒,要在桂树下刻名字,还要……”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要像破庙时那样,把我的命分给你一半。”
慕昭的脸埋在他肩窝,闻着玄甲上淡淡的硝烟味,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小乞儿发着高烧还非要把唯一的窝头塞给他,说“你吃了才有力气带我回家”。如今这人果然带他回了“家”,一个有桂树、有星图、有他的家。
三日后,望乡坡被苍鹰卫的赤焰信号照得如同白昼。小皇帝穿着狐裘,站在昭明书院的桂树下,手里捧着的正是用两半昭明佩拼成的合卺杯。慕昭穿着霍翀母妃留下的云锦喜服,袖口绣着与他玄甲相同的苍鹰纹,而霍翀则卸下了铠甲,只着绣金蟒的大红喜袍,喉间的焰纹在烛光下格外清晰。
“皇伯,慕爱卿,”小皇帝奶声奶气地开口,“现在你们可以喝交杯酒了!”他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忽然想起地宫壁画上,前太子与太子妃喝合卺酒的场景,眼睛亮了起来。
霍翀接过合卺杯,指尖触到杯壁上刻的“翀昭”二字——那是慕昭用明鉴剑一笔一划刻上去的。他看着慕昭眼中的泪痣在烛光下泛着水光,忽然想起十年前雪巷里,小少年为他擦眼泪时说的:“等你长大了,就不会再哭了。”
交杯酒是北境的烧刀子,混着两人指尖的血,辛辣中带着甜味。慕昭咽下酒液,感受着霍翀掌心的温度透过杯壁传来,忽然觉得这十年的血与火,都在这一刻酿成了最甜的酒。
“礼成!”亲卫们的欢呼声响彻草原,苍鹰在夜空中盘旋,翅膀掠过桂树上挂着的红绸,将“翀昭共生”的玉佩影子投在石板阵上。霍翀握住慕昭的手,走向桂树下的石桌,那里摆着他亲手刻的“合卺碑”。
“该刻名字了。”霍翀将刻刀塞进慕昭手里,赤眸映着他的倒影。慕昭看着石面上早已凿好的凹槽,正是北斗七星的形状,忽然笑了:“将军可还记得,破庙的砖墙上,我们刻的字?”
“当然记得。”霍翀覆上他的手,引导着刻刀落下,“‘翀昭’,还有个歪歪扭扭的爱心。”他感觉到慕昭的指尖一颤,忽然低头,在他耳边轻声说,“现在,要刻进青史里了。”
刻刀在石碑上留下痕迹,霍翀的“翀”字刚劲如斧劈,慕昭的“昭”字温润似剑痕,两字交叠处,恰好组成个完整的苍鹰纹。小皇帝拍着手叫好,亲卫们点燃了早已准备好的烟花,赤焰在夜空中炸开,组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慕昭看着烟花照亮霍翀的赤眸,忽然想起叔父的话:“青史留名不难,难的是与谁同留。”
如今,他终于明白了——不是与谁同留,而是彼此早已成为对方青史里,最无法割舍的那一笔。
“慕昭,”霍翀忽然开口,声音比烟花还要璀璨,“以后每年的今天,我们都在望乡坡刻一块碑,好不好?”
慕昭转头,看见他眼中清晰的自己,忽然笑了:“好,”他顿了顿,指尖划过石碑上的刻痕,“就像这昭明书院,一年比一年茂盛。”
北境的风吹过桂树,将红绸上的铃铛吹得轻响。合卺碑前,两个身影交叠在一起。
“霍翀与慕昭,共生共死,昭明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