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料室的百叶窗漏进几缕晨光，林小七站在门口，怀里抱着陆远要还的《英国诗选》。浮尘在光束里缓慢游动，像被冻住的雪花。她看见周默坐在最里侧的修复台前，镊子尖挑着一片薄如蝉翼的宣纸。
"学长。"她声音很轻，但周默的背脊立刻绷直了。他左手无名指上的墨渍比昨天更明显了，那枚箭簇形状的痕迹在晨光里泛着青黑。
资料室突然安静下来。几个文学院学生互相推搡着，有个戴圆框眼镜的女生故意提高音量："周学长不是最讨厌别人碰他修复台吗？"
林小七的虎口又开始发烫。那里还留着昨天蹭上的墨迹，蓝黑色渗进老茧的纹路里。她低头假装整理书页，听见周默的椅子在地板上拖出短促的声响。
"金箔氧化后，"他的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来，"会形成泪痕状的沉积。"林小七抬头时，正对上他手里那幅敦煌菩萨像。菩萨眼下的泪金在晨光里微微发亮，位置和她左眼下的泪痣分毫不差。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摸上自己的脸。那颗被陆远说过"像饭粒"的棕色小点，此刻正随着心跳突突发烫。周默的呼吸声忽然变重了，他抓起茶巾盖住菩萨像的眼睛，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茶巾边缘擦过林小七的手背。那上面"静水流深"的绣字蹭到她虎口的墨迹，棉布吸了汗，立刻洇出深色的圆斑。
走廊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林小七抱着书后退两步，《英国诗选》的扉页哗啦翻开，露出陆远龙飞凤舞的签名。周默的视线在那个签名上停留了半秒，喉结动了动。
"陆远在找你。"戴圆框眼镜的女生扒着门框，"中庭那边——"
林小七转身时撞到了书架。一本《敦煌壁画修复技术》掉下来，书页间滑出半张照片。她还没来得及看清，周默已经弯腰捡起，飞快地塞回工具盒底层。但那一瞬间，她分明瞥见了初中校服的藏蓝色袖口。
教学楼走廊的橡木地板反射着晨光。林小七跑得太急，《英国诗选》的散页像白鸽般从她臂弯里飞出去。其中一页飘到窗台上，被阳光照得透明——那是陆远用红笔圈出来的叶芝诗句："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
中庭的悬铃木新叶沙沙作响。林小七在台阶上刹住脚步时，珍珠发卡从她鬓角滑落。人群中心的陆远正举起一条蓝宝石项链，四月阳光穿过链坠，在化学系系花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小七！"陆远突然转头喊她，"这句叶芝翻译得对不对？"他的声音像把刀，精准地剖开人群。所有目光都刺过来时，林小七看见系花耳垂上的泪滴形耳坠，和昨天在活动室见到的一模一样。
蓝宝石折射的光突然转向。林小七感到左脸一阵刺痛——那个光斑正正落在她的泪痣上，像一滴被放大的眼泪。人群爆发出起哄声，但在她耳中忽然变得很远。她看见陆远给系花戴项链的手指顿了顿，目光却穿过人群缝隙锁住她。
"陆学长连文学系才女都随叫随到。"有人吹口哨。林小七的指甲陷进《英国诗选》的书脊，那里还留着陆远昨天翻书时蹭上的篮球场红土。
光斑在她泪痣上颤抖。七年前初中教室的后排，陆远用圆规尖戳着她同样的位置："你这颗痣长得真碍事。"而现在他站在阳光下，对着另一个女孩的耳坠说："你的泪痣让我想起雪莱的《致——》"
卫生间的磨砂玻璃透进冷色调的光。林小七拧开水龙头，冷水拍在脸上时，泪痣周围的皮肤泛起不正常的红。镜面上不知谁用口红写了"217"，数字下面画着个简笔菩萨，眼下的金粉已经斑驳。
她伸手去擦，突然发现镜子角落贴着张便签。普洱茶渍在纸上晕开，但还能看清字迹："莫高窟217窟的菩萨，眼泪是金箔贴的。"字迹她很熟悉——周默总用这种特种纸做古籍修复备忘录。
便签背面有新鲜的墨痕。林小七把它翻过来时，无名指蹭到未干的墨迹。那枚箭簇形状的痕迹，和昨天周默手上的墨渍重合了。镜面上的水珠滚下来，把菩萨简笔画的金粉冲出一道蜿蜒的痕迹，正落在她镜中泪痣的位置。
水珠顺着林小七的下颌滴落在便签上，墨迹突然晕染开来，箭簇形状的痕迹像活过来似的在她指尖蔓延。镜面上的"217"被水汽模糊，简笔菩萨的金粉混着水流进排水口，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她猛地转身时，卫生间的门把手正在转动。陆远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小七？陈教授找你核对敦煌展的解说词。"他的指节叩在磨砂玻璃上，投下的阴影恰好盖住她泪痣的位置。
"马上。"林小七把便签塞进诗集夹层，虎口的墨迹在书页上蹭出一道弧线。推开门时陆远正低头看表，篮球手环勒出的红痕在他腕上格外刺眼。他伸手要接诗集，林小七却下意识往后缩了半步。
陆远挑眉："周默碰过的书就舍不得给我了？"他指尖还沾着系花用的栀子味护手霜，这味道让林小七想起昨天活动室里，系花耳坠晃动的频率和陆远转笔的节奏一模一样。
走廊拐角突然传来工具箱碰撞的声响。周默的白大褂下摆掠过墙角，露出沾着金粉的帆布鞋鞋尖。陆远吹了声口哨："你们修复室连鞋都要贴金？"他声音故意抬高，几个路过的体育系男生发出心照不宣的笑声。
林小七的泪痣突然灼烧般疼痛。她看见周默的背影在楼梯口顿了顿，左手无名指上的墨渍在阳光下泛出诡异的靛蓝色。工具箱底层传来金属碰撞声——那里本该放着敦煌壁画修复用的金箔刀，现在却露出一角初中毕业照的塑封边缘。
"解说词三点前要交。"陆远把护手霜塞进她口袋，"化学系那位的文笔实在..."他的拇指擦过她泪痣，力道和初中时用橡皮筋弹她如出一辙。栀子香里突然混进普洱茶的苦涩，林小七转头时，周默的茶盏正静静搁在消防柜顶上，热气在杯沿凝成珍珠似的水滴。
教学楼突然停电。应急灯亮起的瞬间，林小七看见自己落在墙上的影子——那颗泪痣的阴影被放大成菩萨像上的泪金形状。陆远在黑暗中抓住她手腕："怕黑？"他掌心有篮球磨出的茧，蹭得她皮肤发烫。
但真正让她心跳停滞的是背后传来的触感。有人往她另一只手里塞了支钢笔，笔帽上还带着体温。停电前最后一秒，她分明看见周默把钢笔别在了胸口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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