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四十七分,天光尚未彻底挣脱夜色的纠缠。小满踩着满地银杏叶走向菜市场时,薄雾正从护城河漫上来,打湿了她的帆布鞋。她捏着皱巴巴的二十块零钱,穿过熙攘的人群,像只在晨雾里穿梭的灰麻雀。
"大姐,来半斤猪大肠啊!"老板娘用围裙擦着油手招呼她,语气里带着惯常的热络。小满下意识摸了摸校服口袋里的演讲稿,白纸边缘被她攥出湿漉漉的褶皱。"麻烦帮我切段,多放点辣椒。"她挤出职业化的笑容,眼底却浮起一丝疲惫。
这是她作为全职主妇的第1097天,每个清晨都像被精确切分的流水线。六点叫醒读幼儿园的女儿,六点二十冲泡燕麦粥,六点三十五分清理昨晚剩的半碗红烧肉。直到七点把背着米妮书包的小姑娘送上校车,她的身份才会短暂切换。
"妈妈你今天又迟到了!"女儿揉着惺忪睡眼递过来的,是张画满歪扭字母的作业本。扉页上用彩色铅笔歪歪扭扭写着"演讲比赛报名表"几个字,右下角还沾着牛奶渍。小满把菜篮里的青菜码得整整齐齐,指尖触到冰凉的塑料纸时突然一颤——那块被她藏在衣柜夹层的奖状,正在某个晨曦无法照亮的角落蒙尘。
"妈!你不是说要带我去公园吗?"女儿奶声奶气的催促打破沉思。小满直起腰时,后颈传来针扎般的酸痛。她想起上周在社区活动中心看到的海报:标题是"发现平凡中的光芒",副标题写着"全民演讲大赛,寻找最动人的生活故事"。红色底纹上有水迹晕开的痕迹,像是某种隐喻。
菜市场里传来杀鱼的剁切声,电子秤的嘀嘀作响,还有远处小贩用扩音器播放的流行歌曲。小满突然觉得那些噪音都变成了父亲的咳嗽声,在记忆深处此起彼伏。二十年前的某个雨夜,父亲就是这样咳着血把录取通知书递到她手中:"咱家小满是最聪明的姑娘。"她攥着那张薄纸冲进雨幕,却没注意到父亲眼神里的忧伤。
"妈你今天穿校服真好看!"女儿忽然抱住她的腿。小满低头看去,校服外罩着的碎花围裙上沾着青菜泥,袖口还残留着昨夜改作业的红笔渍。她蹲下身时,护城河对岸的中学广播里传来熟悉的起床号,混着早市的喧嚣,在初冬的晨风中飘散。
洗手间里蒸汽模糊了镜子。小满掀开校服领口时,锁骨处的旧伤疤像蜈蚣般盘踞着。那是大学辩论赛前夜熬夜改稿时烫伤的,当时她以为自己能像辩手那样挥斥方遒,结果却因低血糖在赛场上昏倒。评委递来的安慰奖上写着"最具潜力新人奖",而父亲却在电话那头轻轻叹息:"小满啊,别逞强......"
"妈妈你快点!校车要来了!"女儿在客厅跺着脚。小满抓过演讲稿塞进校服口袋,玻璃门撞开的瞬间,她看到自己在穿衣镜里的倒影:松垮的马尾,浮肿的眼袋,校服上沾着菜叶。她想起昨天在社区中心看到的报名表,背面密密麻麻贴着便利贴——"全职妈妈申请增加参赛名额""退休工人想讲讲流水线的故事"......最上面那张写着:"普通人也可以有故事吗?”
校车驶过护城河大桥时,太阳终于挣脱雾霭。小满从后视镜看着女儿兴奋地挥手,突然想起自己十七岁时也是这样,把未来当作未拆封的礼物。副驾驶位的校服口袋里,演讲稿被揉成一团。纸张上"我并不是天赋异禀的人"几个字,被她用圆珠笔重重描过,墨迹洇成深蓝的河流。
"妈妈你今天要加油哦!"女儿的声音被车轮碾碎在晨风里。小满深吸一口混着尾气的空气,看着那些被阳光镀金的普通早晨,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轻轻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