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站在社区活动中心的落地窗前,玻璃上映着她校服外罩围裙的身影。透过窗子能看到对面教学楼的爬山虎,叶片被午后阳光照得像薄铜钱。她手里的演讲稿被反复揉搓,边角都起了毛边。
“小满!快帮我看下这道几何题咋讲!”婆婆抱着刚放学的女儿冲进来,孩子书包带卡在门框上,发出刺啦的响。小满下意识接过作业本,红笔在纸上划出的弧线像极了心电图。
“妈,我跟你说过多少次,辅导作业前先把纠正液收起来!”婆婆拽过板凳,那把陪小满走过高三的木凳,如今被岁月磨得发白。她突然想起高三那年,父亲就是坐在同样的位置,帮她整理高考志愿表。女儿稚嫩的童声打断回忆:“妈妈,这道题是不是跟您上次说的鸡兔同笼一个道理?”
落地窗外传来广场舞音箱的音乐声,《最炫民族风》的节奏盖过了女儿奶声奶气的解释。小满盯着那道关于抛物线的应用题,突然觉得抛物线很像人生轨迹——大部分时候都在重复,偶尔会有一道光从裂缝里刺进来。
“满姐,你是真不考虑报个演讲培训课?”社区志愿者小张倚在门口,身后是贴满便利贴的公告栏。那些写着“退休工人想讲流水线故事”的便利贴旁边,新添了几张彩色贴纸:“全职妈妈演讲技巧班”“克服舞台恐惧训练营”。小满扯下一张,纸背面还沾着之前便利贴的胶痕。
“我琢磨着您这稿子差个‘钩子’。”小张凑过来,指节叩在玻璃窗上发出清脆声响。夕阳突然从云层后钻出来,把爬山虎的影子打得七零八落。“您看能不能把您爸当年咳血递通知书那事放开头?”小满下意识去摸锁骨处的旧烫伤,那块疤痕此刻像在发烫。
厨房里燃气灶的蓝火苗蹿得老高,高压锅发出咕噜咕噜的抗议声。小满系上碎花围裙时,看到校服口袋里的培训课传单。抽油烟机搅动着空气,她突然觉得油烟味里有股怀旧的火药味,像是大学辩论赛前夜熬夜改稿时闻到的气息。
“妈妈今天做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她冲写作业的女儿喊了一嗓子,嗓音里带着点刻意的兴奋。高压锅喷出的蒸汽模糊了玻璃窗,那晚饭菜的香气混合着燃气味,让她想起辩论赛后台的气味——紧张、期待,还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硝烟味。
饭桌上婆婆又提起那张培训课传单:“满啊,要不咱们报个名试试?现在啥事都讲包装,上次社区李大妈参加广场舞大赛,愣是请了专业编舞老师……”小满夹起一块排骨喂给女儿,排骨酱汁滴在白衬衫上,像枚褪色的胸针。
“妈,我琢磨着先不报。”她擦了擦嘴角的酱渍,目光越过婆婆肩头,落在客厅柜子上的旧奖状上。那张“最具潜力新人奖”的奖状在玻璃柜里蒙尘,右下角被女儿的彩绘贴纸部分遮挡。突然想起昨夜睡前,女儿指着那张奖状问:“妈妈,你是不是天赋异禀的大人?”
“哪有呀,妈妈只是运气好。”她当时这样回答,却在女儿睡着后,把那张传单压在了奖状下面。窗外广场舞音乐不知何时换成《月亮代表我的心》,舞者们彩带挥成的弧线,在暮色里像是要勾出什么秘密。
那晚小满做了个梦。梦里她又回到大学辩论赛现场,台下评委席模糊成一片,聚光灯却异常清晰。她身着正装,开口时却只能发出菜市场讨价还价的声音:“这排骨新鲜不?便宜点呗……”台下传来哄笑,像潮水般涌来,直到她惊醒。
晨曦漫进卧室时,小满正对着镜子比划站姿。她穿着压箱底的黑色铅笔裙,领口别着枚女儿幼儿园手工课做的胸针。镜子里的自己眼底有淤青,可眼神却透着股久违的清明。
“妈!你今天不是要去送外卖吗?”女儿揉着睡眼跑过来,手里还攥着昨天的糖醋排骨骨头。小满摸摸女儿柔软的头发,从衣柜夹层抽出那张演讲比赛报名表。表上“全职妈妈、平凡生活”几个字,被她用红笔重重描过,像道撕开生活缝隙的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