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玉春
(芙洛视角·新生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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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冰芙蕖·雪中影
铜镜里映出宰相嫡女芙洛的容颜,云鬓高绾,簪着流光溢彩的东珠步摇,华贵逼人。然而,当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颈侧那片蜿蜒的蛇形胎记时,一股尖锐的寒意骤然刺入脑海!
碎片纷至沓来:
* 刺骨的雪地,一件带着体温的书生襕衫裹住她冻僵的身体,模糊而温暖。
* 森冷的剐刑台上,一滴灼热粘稠、泛着金芒的“神血”,自高悬的判官朱笔滴落,砸在她额心,冰冷与灼痛交织,宣告着终结。
冷汗瞬间浸湿了里衣。芙洛脸色微白,指尖死死扣住梳妆台的边缘,试图从那血色的梦魇中挣脱。
“小姐,崔公子到了。”贴身丫鬟巧笑嫣然地打起了青竹帘。
春日暖阳倾泻而入,驱散了些许阴霾。芙洛抬眸望去,只见阶下立着一个清瘦挺拔的白衫书生。他气质如竹,带着几分书卷气的清冷,眼神却深邃得仿佛能穿透时光的迷雾。他并未行礼寒暄,只是安静地摊开掌心。
一枚冰雕的芙蕖,静静躺在他修长的指间。
那芙蕖晶莹剔透,在阳光下折射出迷离的七彩光华,花瓣薄如蝉翼,美得惊心动魄,却也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寒意。芙洛的目光被牢牢锁住,冰寒的气息瞬间勾起了冰棺碎影的记忆,让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崔钰(字珏)上前一步,并未直接递给她,而是轻轻将冰芙蕖放在她面前的石桌上。他的声音低沉温和,如同拂过雪地的暖风,奇异地中和了冰花的冷冽:
“春日尚寒,此物性冷,小姐赏玩片刻便好。”
“冷玉需暖…莫赠错人。”
最后八个字,如同惊雷在芙洛耳边炸响!
雪地里那模糊却刻骨的记忆碎片骤然清晰——意识弥留之际,那个用体温温暖她的书生,似乎在她耳边低语过同样的话语!她猛地抬头,撞进崔珏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悲悯、隐痛,还有一种穿越了漫长岁月、无法言喻的熟悉感。
寒意与暖流在她心湖激烈冲撞,留下巨大的涟漪和更深的谜团。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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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诗劫·笔迹惊魂
春日诗会,冠盖云集。芙洛端坐席间,却心神不宁,颈间胎记隐隐发烫。前世被强权掌控的阴影如影随形。
骤起的破空声撕裂了和乐!一支乌黑的雕翎箭精准地射落她鬓边的海棠,花瓣零落委地。镇北王萧绝策马而来,玄色大氅猎猎作响,带着铁血沙场的凛冽煞气。他居高临下,目光如鹰隼锁住芙洛,声音不容置疑:
“此女,本王聘了!”
话音未落,他手中马鞭如毒蛇般卷出,牢牢缠住芙洛纤细的腕骨!蟒纹玄铁扳指烙在肌肤上,带来刺骨的疼痛和屈辱。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芙洛,前世的狗笼、冰棺、剐刑台的幻影重叠而来,让她脸色惨白如纸,几乎窒息。
席间死寂,无人敢置喙这位权倾朝野的煞神。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时刻,一声清朗的笑声陡然响起,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好个‘强弓难折连理枝,痴蝶自栖并蒂莲’!”
众人惊愕望去,只见席末那位清贫书生崔珏掷笔而起,墨迹淋漓的诗句被他朗声吟出,带着一股不羁的书生意气。写满诗句的宣纸悠悠飘落,正巧停在萧绝的乌金战靴前。
那力透纸背、铁画银钩的“痴蝶”二字,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狠狠刺入芙洛眼中!
这字迹…这风骨…竟与她记忆中剐刑台上,判官朱笔勾决她生死时落下的笔迹——一模一样!比萧绝的强娶更深的恐惧瞬间淹没了她,她浑身冰冷,如坠冰窟。他是判官?是来索命的?
“狂生找死?!”萧绝勃然大怒,劈手便揪住了崔珏的衣襟,力道之大几乎要将这单薄书生提离地面。
崔珏却置若罔闻。他目光越过暴怒的镇北王,再次投向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芙洛。那眼神深邃依旧,却奇异地带着一种抚慰的力量。他猛地挣脱钳制,快步上前,竟将手中那枚已融化了小半、边缘变得温润的冰芙蕖,坚定地塞进芙洛被马鞭勒得生疼、犹自颤抖的掌心。
指尖相触的瞬间,芙洛感受到一种奇异的暖意,与他掌心那枚微融的冰芙蕖形成鲜明对比。
“冷玉需暖…莫赠错人。”他再次重复初见时的话语,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喧嚣,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嘱托和深沉的宿命感。
这一次,芙洛不仅听到了雪地的回音,更从他深潭般的眼眸里,窥见了一种近乎悲壮的决心。这冰冷的信物,这重复的箴言,这谜一样的判官笔迹……他究竟是深渊,还是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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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画媒·轮回血誓
崔珏的“聘礼”轰动京城,也点燃了相府的滔天怒火。
九十九卷《轮回图》在厅堂次第展开,每一卷都像一把淬毒的尖刀,狠狠剜开芙洛尘封的血色记忆:
1. 青芙毒发狗笼:逼真的画面让她瞬间重温毒发时五脏六腑被撕裂的剧痛,嗅到铁笼里弥漫的腐朽与绝望气息。
2. 前前世冰棺碎影:彻骨的寒意仿佛再次将她冻结,窒息感如影随形,冰棺碎裂的脆响在耳边炸开。
3. 忘川判官血染剐刑台:那高悬的朱笔,滴落的金色“神血”,剜心刻骨的痛楚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再次将她淹没,颈间的蛇形胎记灼热滚烫!
“疯子!疯子!”宰相父亲目眦欲裂,暴怒地撕扯着那些血淋淋的画卷,“揭人伤疤,辱我门楣,揭闺阁伤疤者...来人!拖出去杖毙!”
芙洛浑身冰冷,如坠冰窟深渊,那些被强行撕开的伤口鲜血淋漓,痛得她几乎站立不住。他是要用这种方式彻底击垮她吗?判官的笔,终究是来书写她的终结?
就在这绝望的顶点,崔珏无视周遭的刀兵相向和宰相的滔天怒火。他面色平静,甚至唇角噙着一丝极淡、极温柔的弧度,小心翼翼地展开了最后一卷画轴。
画卷铺陈开来——
红烛高烧,喜气盈门。凤冠霞帔的新嫁娘端坐床沿,红盖头半掀,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笑靥。那笑容明媚灿烂,眼中再无阴霾,只有历经劫波后的安宁与幸福。而站在她身旁,同样身着大红喜服、手持金秤杆的新郎,赫然是崔珏自己!
“此乃第四世终局。”崔珏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穿透轮回的笃定。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指尖沾染了鲜艳如血的朱砂,不是点在判官的生死簿上,而是轻轻点向画卷中那个红衣新郎——他自己的心口位置。
“判官说…这次能暖透你。”
这句话,如同开天辟地的惊雷,又似穿透黑暗的圣光,狠狠劈开了芙洛心中的绝望迷雾!
雪地里的襕衫书生…诗会上掷笔护她的狂生…剐刑台执笔的判官…还有眼前这个,以最残酷也最直接的方式,向她揭示所有血泪苦难,却又将唯一的光明和温暖捧到她面前的男人!
他不是旁观者!他是参与者!他是雪地里的暖源,他是诗会上的守护者,他甚至可能是……那个在忘川之上,亲手执行了剐刑,却又在无情的命簿上,为她挣扎着撕开一线生机的判官!他的一缕分魂,挣脱神职的桎梏,甘愿堕入凡尘,背负着沉重的因果与记忆,穿越轮回而来,只为她一人,只为践行那句——
暖透你。
所有的冰冷、恐惧、屈辱,在这一刻仿佛都成了通往这最终救赎的荆棘之路。他揭开的不只是伤疤,更是缠绕她生生世世的宿命锁链!而他,就是那个执剑斩锁、引她走向光明的人!
指尖点在心口的朱砂,如同一个以血为誓的烙印,一个跨越生死的承诺:这一世,我的命,我的心,我的温度,都为你而来,只为你暖透。
“呱——!”窗外一声凄厉鸦鸣骤起!
一只通体漆黑的玄鸦,如同离弦之箭,狠狠撞向厅外的朱红廊柱!鲜血迸溅,在光洁的柱身上蜿蜒流淌,诡异地凝结成一个刺目惊心的巨大血字——
“孽”!
这血淋淋的警示,非但没有让芙洛退缩,反而如烈火般点燃了她眼底沉寂的光。
宿命的沉重与反抗的代价,她已看见。但此刻,她望向崔珏的眼神,再无半分迷茫恐惧,只剩下破开迷雾后的清明,绝境中抓住唯一浮木的决绝,以及一种在共同面对无底深渊时,油然而生的、刻骨铭心的依赖与……爱意。
他知晓她所有的痛,他背负着她无法想象的沉重,他仍为她而来。这份情,早已超越了生死轮回的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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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错嫁·火盆与空轿
镇北王萧绝大婚之日,红妆铺满十里长街,鼓乐喧天。然而,本该抬往镇北王府的鸾轿旁,却上演着一场惊世骇俗的“错嫁”。
芙洛一身华美的王妃嫁衣,凤冠霞帔,映得她容颜绝艳。她没有走向那金碧辉煌的王府鸾轿,而是在一片哗然与惊愕的目光中,坚定地伸出手,牢牢握住了崔珏微凉却无比安稳的手。
崔珏一身简朴的青色布衫,与这满目喜庆的红色格格不入,但他挺直的脊梁和看向芙洛时温柔坚定的眼神,却比任何华服都更夺目。两人无视周遭的震惊与窃语,执手并肩,一步步走向崔府门前那燃烧着炽热火炭的铜盆。
“新人跨火盆,灾晦尽除,红红火火!”傧相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就在芙洛提起裙裾,即将迈步的刹那——
“王妃错了!”
一道裹挟着雷霆之怒的寒光破空而至!“嗤啦”一声,连接两人的大红喜绸应声而断!镇北王萧绝身披玄色战甲,如同地狱修罗般策马冲来,手中长剑森冷的剑尖,精准地抵在了崔珏的咽喉要害!
“你的鸾轿…”萧绝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压,他鹰隼般的目光死死锁住芙洛,伸手猛地一指旁边那顶垂着金丝帘幔、奢华无比的鸾轿,“在那边!”
早有王府侍卫粗暴地掀开了金帘。
没有新娘。空荡荡的鸾轿内,只静静地摆放着两样物件:
* 一件雪白无瑕、毛色油亮的雪貂裘。
* 一个半开的、胭脂色泽异常艳丽的珐琅胭脂盒。
芙洛的瞳孔骤然收缩,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那雪貂裘——正是前世雪地里,包裹她冻僵尸身的裹尸布!
那半盒胭脂——正是前世青芙身份时,毒发身亡前涂抹的剧毒胭脂!
“本王梦见你百次…”萧绝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他猛地伸手,一把将失神的芙洛狠狠拽入自己怀中!冰冷的战甲寒气瞬间侵入骨髓。“每次…你都为‘朕’而死!”那个“朕”字,他咬得极重,前世帝王的记忆碎片在他眼中燃烧。
被强行禁锢在冰冷坚硬的战甲怀中,前世被毒杀、被献祭、被牺牲的恐惧和痛苦瞬间回潮,芙洛几乎窒息。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崔珏突然动了!
他看也不看咽喉前的利剑,右手闪电般抬起,只听“咔嚓”一声脆响,竟徒手掰断了随身携带的那支看似寻常的朱笔!
笔管碎裂的瞬间,内里蕴藏的金色粉末如同细碎星辰般喷涌而出!它们并未飘散,反而在空中急速旋转、凝聚,顷刻间勾勒出一个高大、威严、散发着幽冥气息的虚影!
那虚影头戴判官冠冕,身着玄色法袍,面容模糊却带着俯瞰众生的漠然,正是芙洛记忆深处酆都判官的模样!
虚影开口,声音宏大冰冷,如同来自九幽黄泉的宣判:
“镇北王萧烬…你迟了九十七年。”
萧烬!这才是他真正的名字!属于前世帝王的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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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幕:三生宴·井中影
崔府后园,红烛摇曳,驱不散深秋的凉意。喧嚣的前庭被远远隔开,这里仿佛成了一方隔绝尘世的净土。
芙洛掀开第三坛合卺酒的泥封,浓郁的酒香弥漫开来。她没有立刻斟酒,而是捧起酒坛,澄澈的酒液如一道细小的瀑布,浇淋在崔珏摊开的掌心——那里,一点殷红的朱砂痣鲜艳欲滴。
“第一世,冰天雪地,你脱下唯一的襕衫,替我收殓曝尸荒野的孤魂。”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穿透轮回的重量。酒液浸润了那点红痣,仿佛也浸润了前世的寒凉。
她取过一只青玉酒盏,缓缓注满,然后双手捧起,递到崔珏唇边,眸光潋滟:“第二世,你是村野佃农,我是缠绵病榻的孤女。病骨支离的最后三日,是你日日熬煮的薄粥,暖了我黄泉路上最后一点心肠。”
酒盏贴上他微凉的唇瓣。
崔珏却没有就着她的手饮下。他突然抬手,温暖的手掌覆上她执盏的手,微微用力抵住,深邃的眼眸凝视着她,声音低沉:“第三世…”
话音未落,庭院中那口古井忽然氤氲起朦胧的水汽。水汽升腾,竟在井口上方凝成一片清晰的水幕!
水幕中映出的,不再是这小小的后园,而是一片幽冥森严的景象——酆都大殿!殿中高坐的,赫然是那身着玄色法袍、头戴判官冠冕的本体!他神情肃穆,手持那支曾勾决芙洛生死的朱砂笔,正批阅着堆积如山的命簿。
水幕画面流转,清晰可见朱砂笔在某一卷命簿上悬停,那卷册封面赫然写着——**“萧烬帝王卷”**!
笔落,一个刺目惊心的巨大红叉,狠狠划破了萧烬的名字!那红叉凌厉决绝,带着不容更改的幽冥法则之力。
“那是我本体。”崔珏的声音将芙洛的视线拉回,他依旧握着她的手,目光却更加幽深。
他低下头,温热的唇轻轻含住芙洛的指尖,舌尖舔舐,随即微微用力咬破。细小的血珠渗出,他执起她染血的手指,不容抗拒地按向自己心口的位置。那里,衣衫之下,是那颗为她在凡尘跳动的心脏。
“而这缕分魂…”*他声音低哑,带着凡人的眷恋与温热,“**只会为你煮粥、写诗、暖榻。”
前庭方向,骤然传来震耳欲聋的撞门声!伴随着刀戟猛烈撞击的刺耳铮鸣,镇北王萧烬(萧绝)狂暴的怒吼穿透夜色,如同受伤的凶兽:
“崔珏!交出本王的王妃——!”
崔珏却恍若未闻。他嘴角噙着一抹温柔到近乎虚幻的笑意,就着芙洛的手,将青玉盏中那混合着她指尖血与合卺酒的液体,一饮而尽。辛辣与微甜在喉间翻滚,他深邃的眼眸只倒映着她一人,轻声问:
“这次…暖透你了吗?”
> 古井水幕中,那端坐酆都大殿的判官本体,批阅命簿的动作骤然一顿。他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头。
那双蕴含天地法则、本该无情无欲的眼眸,穿透了幽冥与人世的界限,精准地、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波澜,看向了水幕之外——看向了这方红烛摇曳的小小后园,看向了那个正执着凡女染血的手、含笑问出“暖透与否”的…他自己的一缕分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