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骨痣
(芙洛视角·忘川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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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忘川雾障
森寒刺骨的雾气缠绕着脚踝,如同无数冰冷的蛆虫在爬行。芙洛赤足站在忘川河边,脚下是粘稠得如同凝固血液的河岸。
她低垂着头,摊开掌心,那上面曾经被崔珏(崔钰)分魂咬破指尖按在心口,也曾被他的本体判官以朱砂笔刺穿。如今,空茫一片,只有几道凌乱的掌纹,仿佛昭示着她支离破碎的三生三世。
孟婆佝偻着背,递来一只青瓷碗。碗沿凝结着无数前世的泪珠与干涸的血痂,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浑浊的汤底晃动,却映不出那张温润如玉、曾为她煮粥写诗的书生脸庞,只有一片混沌的、令人绝望的虚无。
“姑娘,饮了罢。”孟婆的声音嘶哑,像是砂纸摩擦着枯骨,“苦海无涯,饮下便是解脱。前尘旧梦,爱恨痴缠,皆化云烟。”
解脱?芙洛的唇角勾起一丝惨淡的弧度。喉间忽地涌上一股浓烈的腥甜,那是判官分魂在消散前,喂入她口中的最后一口合卺酒!那酒液如同滚烫的岩浆,在她冰冷的五脏六腑间灼烧、嘶喊,一个破碎的意念如同跗骨之蛆,在灵魂深处疯狂尖啸:
“别忘...红痣...!”
红痣…崔珏掌心那点殷红的朱砂痣!那是她三生轮回里,唯一的暖源,唯一的锚点!
青瓷碗冰冷的边缘抵上她苍白的唇瓣。只要一倾,便是万籁俱寂,便是彻底的湮灭。她闭上眼,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将那碗捏碎。
就在汤液即将滑入喉间的千钧一发之际——
轰隆——!!
忘川河骤然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平静如死水的河面猛地掀起百丈高的滔天血浪!粘稠如血浆的河水裹挟着无数挣扎嘶嚎的怨灵尸骸,如同地狱张开了巨口。腥风血雨扑面而来,瞬间浇湿了芙洛单薄的魂体。
一叶玄色小舟,破开层层叠叠的尸山血海,如同离弦之箭,逆着滔天血浪,直冲岸边而来!舟身狭长,非木非铁,通体幽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舟上立着一人,黑袍翻涌鼓荡,如同垂天蔽日的巨大夜翼,散发出令人灵魂战栗的威压与…无法言喻的冰冷怒意。
那黑袍身影的目光穿透翻涌的血雾,精准地锁定了岸边捧着孟婆汤的芙洛。一个冰冷、威严、不容抗拒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碰撞,响彻整个阴司河畔:
“此魂,本座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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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舟吻·烙魂印
话音未落,两道漆黑的、由无数痛苦哀嚎凝成的锁链,如同毒龙出洞,自玄舟之上电射而出!带着刺耳的破空声和冻结灵魂的寒意,“噗嗤”两声,狠狠贯穿了芙洛的琵琶骨!
“呃啊——!”无法形容的剧痛瞬间炸裂!那痛楚并非只作用于魂体,更像是直接钉穿了她的三生三世,将所有的记忆碎片都钉在了耻辱柱上。锁链猛地回缩,拖着她踉跄着、如同破败的玩偶般,在粘稠的血泥中犁出一道深痕,直直拖向那艘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玄舟。
孟婆惊呼一声,手中的汤碗被孽风卷起的血浪瞬间打翻,那碗寄托着无数亡魂解脱希望的孟婆汤,顷刻间融入污浊的忘川血水,消失无踪。
“何方妖孽!胆敢扰乱地府轮回!放肆!”牛头马面怒吼着冲来,巨大的钢叉闪烁着幽蓝的寒光,狠狠刺向舟上那黑袍身影!
黑袍人甚至连眼皮都未抬一下。玄舟之上,一支由纯粹金光与猩红煞气凝结而成的巨大朱砂笔虚影凭空显现!笔尖毫芒吞吐,带着裁决生死、湮灭万物的恐怖威能,对着刺来的钢叉轻轻一点——
“咔嚓嚓…轰!”
那坚不可摧的鬼差神兵,连同牛头马面庞大的身躯,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在虚空中寸寸碎裂、爆开,化作漫天齑粉,连一丝残魂都未能留下!整个忘川河畔瞬间死寂,只剩下怨灵在血浪中无声的挣扎。
芙洛被锁链粗暴地拖拽上玄舟,跌倒在冰冷的舟板上。黑袍身影俯下身,一只疤痕交错、骨节分明的大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狠狠按住了她的后颈,迫使她仰起头。冰冷的指尖,带着粗糙的触感,擦过她颈侧那片蜿蜒的蛇形胎记。
一股寒彻骨髓的神力,如同极地冰泉,随着他咬破她耳尖的动作,猛地注入她的魂体!剧痛再次席卷,无数被遗忘的、被尘封的前世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涌入她的意识:
* 第一世·雪地暖殇:刺骨的寒风,冻僵的躯体,一件带着体温的、洗得发白的书生襕衫轻柔地裹住她,那微弱的暖意,是绝望中的唯一救赎…
* 第二世·剐刑血契:高耸冰冷的刑台,闪着寒光的剐刀,一滴灼热滚烫、泛着神圣金芒的神血自高悬的朱砂笔尖滴落,烙印在她额心,伴随着一个冰冷刻骨的声音:“以判官血,刻轮回契,永世…”
* 第三世·红绸断·朱笔碎:喧天的锣鼓,燃烧的火盆,镇北王萧烬(萧绝)斩断喜绸的寒光,抵在崔珏咽喉的剑尖,以及…崔珏徒手掰断朱笔时,溅出的金色粉末和他最后温柔的眼神…
混乱的记忆碎片中,芙洛如同溺水之人,本能地嘶喃着唯一的执念:“红…痣…崔珏的…红痣…”
她挣扎着,不顾琵琶骨被锁链撕裂的剧痛,沾满忘川血污的手猛地抓向黑袍人按在她颈后的左手腕!
宽大的玄色袖口因她的动作滑落一截,露出了男人疤痕交错的腕骨。然而,芙洛的目光瞬间凝固了——在那本该有一点殷红如血朱砂痣的位置,赫然是一个焦黑、狰狞、深可见骨的坑洞!仿佛被最炽热的业火生生灼穿、挖走!
“看清楚了?”黑袍人的声音近在咫尺,冰冷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着一丝残忍的嘲弄,“分身擅动凡情,私改命数,妄图逆天…该罚。”他另一只手猛地扯开自己前襟的玄袍,露出线条冷硬的胸膛。
在心口正中,一点鲜艳欲滴、仿佛饱饮了神魔之血的朱砂痣,正散发着微弱却不容忽视的暖光,与她记忆中崔珏掌心那点红痣,一模一样!
“这才是你的执念,”他的指尖点了点自己心口那颗红痣,声音低沉如渊,“你的痴,你的妄,你三百世轮回不灭的劫…真正的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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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涯殿·孽火焚心
玄舟无视地府法则,撞破层层阴霾,最终轰然撞开一扇高耸入云、由无数痛苦扭曲面孔浇筑而成的巨大殿门。
门内,是判官真正的居所——无涯殿。
踏入殿内的瞬间,万千被锁链禁锢、日夜哀嚎不止的罪魂,如同被扼住了咽喉,所有的哭嚎骤然死寂!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在空气中弥漫。
芙洛被锁链拖拽着,踉跄前行,冰冷的瞳孔因眼前的景象而剧烈收缩。她终于窥见了这执掌轮回、审判万灵的幽冥核心,那令人窒息的真相:
地砖是倒插的生死簿:脚下踩踏的并非石板,而是无数本巨大、泛着幽光的书册,书页被强行撕开,倒插入地,密密麻麻的黑色墨字如同活物般在“地砖”缝隙间疯狂扭动、流淌,发出无声的哀鸣与诅咒。
穹顶垂落筋络编的帘:高不见顶的殿顶,垂下无数条粗大、蠕动的“帘幕”,那是由无数生灵的筋脉血管虬结编织而成!帘幕末端,赫然拴着一颗颗面目狰狞、死不瞑目的头颅,空洞的眼眶幽幽地俯瞰着下方。
十二根人皮灯柱燃业火:*支撑大殿的十二根巨柱,竟是由整张整张剥下的人皮鞣制缝制而成!人皮上还残留着生前痛苦扭曲的表情。灯柱顶端燃烧着幽绿色的火焰——那是焚烧罪孽的业火!火焰中,无数帝王将相、枭雄巨擘的残魂在其中浮沉、扭曲、无声地尖啸,承受着永无止境的焚烧之苦。
黑袍判官——崔珏的本体,拖着锁链,如同拖拽一件战利品,将芙洛带至一根最为粗壮、火焰也最为炽烈的人皮灯柱前。他随意踢飞脚边一个挣扎着想抱住他腿骨的骷髅,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瞧,”他冰冷的手指随意指向那翻腾的幽绿业火,“萧烬的残魂,就在这灯芯里烧着。”业火仿佛响应他的话语,猛地窜高,凝聚成一张芙洛熟悉无比、却因极度痛苦而扭曲变形的脸——正是镇北王萧烬(萧绝)!
“芙洛!!”业火凝聚的萧烬面孔发出凄厉到变形的嘶吼,充满了不甘与怨毒,“别信他!这伪神!是他抹去了你轮回的记忆!是他操控了一切!他才是让你生生世世不得善终的元凶!他剐了你的心,还要焚我的魂!他…”
“聒噪。”判官冷冷打断,指尖微弹,一缕朱砂神光射入业火。萧烬的残魂面孔瞬间扭曲、溃散,发出更加凄厉却模糊的惨嚎,被业火吞噬得更加猛烈。“烧了九十七年,骨头都炼化了,还嚷着要剐本座的心?痴人说梦。”
芙洛怔怔地望着那在业火中挣扎的残影,又缓缓转头,看向身边这尊气息恐怖、手段残忍的黑袍神祇。她忽然抬起手,指尖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轻轻抚上那根滚烫的人皮灯柱。
灯柱表面温热,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类似活物的弹性。这触感…竟让她瞬间想起了崔珏分魂在合卺酒下、在她掌心下逐渐冰冷的颊!
巨大的荒谬感与撕裂感几乎将她撕碎。她猛地抬头,直视判官那双深不见底、蕴含着无尽法则与寂灭的眼眸,声音嘶哑地问:
“你…究竟是谁?”
判官似乎被她这直白的质问取悦了,又或者是被她眼中那混杂着恐惧、恨意、困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熟悉感所触动。他猛地用力,拽着锁链将她狠狠拉向自己,两人一同跌坐在那殿中央、由一整块散发着森寒死气的玄晶雕琢而成的巨大王座之上!
王座冰冷刺骨,芙洛忍不住瑟缩。判官却强横地将她禁锢在身侧,一手依旧按着她的后颈,另一只手召出了那支真正的、通体暗红、笔尖流淌着金色神血的判官朱砂笔。笔尖流转着毁灭与重生的力量,他并未指向生死簿,而是点向了自己心口那颗鲜艳欲滴的红痣。
“本座是谁?”他低沉的声音在王座上回荡,带着一种近乎自嘲的疯狂:
“是给你收过三百次尸,埋过三百次骨的疯子!”
朱砂笔的毫芒微微闪烁,映亮了他冰冷的侧脸。
“是明知不可为,却纵容一缕分魂与你拜堂成亲,饮下合卺酒的傻子!”
他的目光锁住芙洛,那眼神深处,翻涌着她看不懂的、积压了三百世的厚重情绪。
“更是——”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判官笔毫无预兆地、带着凌厉的杀机,猛地刺穿了芙洛摊开的掌心!
“啊!”剧痛再次袭来!温热的魂血瞬间涌出。
然而,判官的动作并未停止。他握着芙洛被洞穿的手,强硬地、不容抗拒地将她掌心涌出的、饱含着三生三世痴念怨念的魂血,狠狠地按向自己左手腕骨上那个焦黑狰狞的坑洞!
“要你亲手,用你的痴魂怨血,填满这枚被业火灼去的‘蚀骨痣’的——贪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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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劫册·永夜同燃
芙洛的魂血渗入那腕骨焦坑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与灼热交织的诡异感,顺着她的手臂直冲魂灵!判官发出一声满足又痛苦的喟叹。
他强握着芙洛那只尚在流血的手,无视她的挣扎,粗暴地翻开王座旁案几上那本由森白骨骼为封、以筋络为页的厚重玉册。
封面上,是几个由凝固神血书写的、令人望之胆寒的大字:
《萧烬万世刑录》
书页自动翻飞,最终停留在最新的一页。上面流淌着暗金色的幽冥文字:
> 第七百刑劫:投胎为女帝禁脔面首,赐名——“萧珏”。
> 刑满:大婚之日,遭女帝胞妹(骄阳公主)妒恨构陷,以“秽乱宫闱”罪,赐腰斩之刑。刑场之上,血溅新人合卺酒盏。
> 备注:*神魂烙印“痴情妄念”之痛,永世随行。
“看明白了?”判官冰冷的声音在芙洛耳边响起,带着一丝残酷的玩味,“你心心念念、暖了你三世心肠的书生崔珏…”他冰凉的唇贴上她因极度震惊和痛苦而剧烈战栗的睫毛,“不过是本座从神魂上割裂下来,投入这万世刑劫之中,代本座承受‘痴情’之苦、并亲手执行对萧烬刑罚的一缕…工具罢了。”
轰——!
芙洛的识海如同被九天玄雷劈中!所有的温暖记忆,雪地的襕衫,病榻前的薄粥,诗会上的冰芙蕖,红烛下的誓言…瞬间被染上了最肮脏、最残酷的色彩!那个温润如玉、为她付出一切的书生…竟然是仇人受刑的分魂?是她真正苦难源头的延伸?
“不…不可能!”她嘶声尖叫,魂体因巨大的冲击而剧烈波动。
仿佛为了印证判官的话,殿内一根燃烧着幽绿业火的人皮灯柱上,火焰猛地扭曲升腾,竟缓缓凝聚出一个淡薄得几乎透明的身影——青衣布衫,眉眼温润,正是濒临消散的崔珏分魂!业火如同跗骨之蛆缠绕着他,将他一点点焚成虚无的青烟!
“崔珏!”芙洛目眦欲裂,那身影比剐刑台上的痛更让她撕心裂肺!那是她黑暗轮回中唯一的星光,是她用生命抓住的浮木!
“住手!放开他!”极致的愤怒与绝望冲垮了恐惧!芙洛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被锁链洞穿的魂体猛地挣脱了判官的部分钳制!她染血的右手,如同最锋利的匕首,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狠狠掏向判官的心口——目标直指那颗鲜艳欲滴的红痣!
“他暖过我的!他是真的!!”
噗嗤!
没有预想中的阻碍。她的手竟真的穿透了那坚不可摧的玄袍和神躯,猛地攥住了那颗在胸腔中跳动、散发着微弱暖意的红痣!
滚烫的、泛着淡金色的神血,如同喷泉般从判官的心口和她手臂的贯穿处汹涌喷溅!瞬间染红了玄晶王座,也溅满了芙洛苍白绝望的脸颊。
然而,预想中判官的震怒与反击并未到来。他身体猛地一颤,喉间溢出一声闷哼,那冰冷无情的脸上,竟缓缓绽开一个近乎扭曲的、带着极致痛楚却又无比满足的笑容!
“呵…”他低笑着,染血的唇几乎贴上芙洛的额角,双臂如同最坚硬的镣铐,猛地收紧,将她死死禁锢在喷溅着神血的怀抱里,不留一丝缝隙。
“那点暖…”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芙洛从未听过的、近乎破碎的疲惫,“不过是三百年前,本座在剐刑台上剐你神魂时…心绪震动,漏下的一缕…残光。”
他心口那颗被芙洛攥在掌心的红痣,骤然爆发出灼目到极致的光芒!那光芒带着焚尽一切的炽热,顺着芙洛的手臂,狠狠烙进她的掌心深处!一个与她魂血交融、与判官心口痣遥相呼应的红痣印记,在她掌心瞬间成型!
与此同时,整个无涯殿剧烈震动!倒插在地的无数生死簿轰然翻飞,书页狂舞,墨字哀嚎!穹顶垂落的筋络帘幕疯狂扭动,拴着的头颅发出无声的尖啸!十二根人皮灯柱的业火冲天而起,将殿内映照得如同炼狱!
判官紧紧抱着怀中因剧痛和神血烙印而颤抖不止的芙洛,冰冷的声音响彻在崩溃的殿堂中,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与…孤注一掷的占有:
“现在——”
“用你焚不尽的痴魂…”
“燃透本座这…永无止境的永夜吧!”
> 轰——!!!
> 忘川河的血色巨浪,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倒卷苍穹,冲破无涯殿顶,裹挟着亿万怨灵的哀嚎,铺天盖地地倾泻而下!
> 在灭顶的血浪吞噬一切的最后一瞬,芙洛模糊的视线里,似乎看到真正的崔珏——那缕即将被业火焚尽的分魂残影,在滔天血浪中艰难地凝聚,朝她伸出了手。他的嘴唇无声地开合,残魂用尽最后的力量凝出清晰的口型:
> “快逃…他在骗…”
> 然而,判官染血的唇却猛地咬碎了她颈间那条由忘川水凝成的、象征轮回枷锁的蛇形水链!
> 冰冷的、带着神血气息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审判,压过了分魂的警告,狠狠砸进芙洛被血浪淹没的识海:
> “芙洛,你连自己都骗了三百世…”
> “如今,还嫌本座这‘骗局’…不够真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