粪池里的仙骨
陈斯那嘶哑、冰冷、带着浓重血腥气的嘲讽,像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狠狠泼在于洛脸上。
“想…拿我…换…先进…分子?”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进她紧绷的神经。那双枯寂眼睛里毫不掩饰的讥诮和冷漠,比赵卫东的铁棍更让她感到一种刺骨的寒意和难堪。她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指尖捏着的那个用手帕包裹的、还带着一丝微弱体温的窝头,此刻显得如此可笑。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解释?辩解?说自己不是来拿他当垫脚石的?说自己是来救他的?在这样一双仿佛看透一切、只剩下无边死寂和嘲讽的眼睛面前,任何言语都苍白无力,甚至显得虚伪。
一股强烈的眩晕感再次袭来。仙骨深处那细微的裂痕,因为陈斯这句洞穿人心的话和他身上散发出的、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负面情绪(绝望、不信任、自毁倾向),仿佛又被无形的力量狠狠撕扯了一下!剧痛让她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几乎要栽倒在这散发着恶臭的草堆上。
【警告!高浓度负面情绪冲击!位面反噬加剧!仙骨损伤:1.3%…1.4%…】
【目标生命体征持续恶化!失血性休克临界点!请宿主立刻施救!】
系统的警报声尖锐刺耳,如同丧钟在脑海中疯狂敲响。施救?她连靠近他都做不到!
陈斯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说完那句话,就猛地咳嗽起来,更多的血沫从他灰败的唇边涌出,染红了身下肮脏的干草。他痛苦地蜷缩起身体,枯井般的眼睛死死闭上,浓密的睫毛在惨白的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身体因为剧痛和寒冷而剧烈地颤抖着,像一片在寒风中随时会破碎的枯叶。
他快死了。就在她眼前。
于洛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然后狠狠捏碎。失败的惩罚——仙骨永久性损伤、滞留此位面——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来。不!不能这样!
一股源自仙尊本能的、近乎绝望的狠劲猛地从心底窜起,瞬间压过了身体的虚弱和仙骨的剧痛。去他的位面反噬!去他的暴露风险!
她不再犹豫,也顾不得陈斯那刺人的目光和戒备。身体向前一倾,几乎是扑跪在冰冷的、沾满污秽的草堆旁。带着薄茧的、冰凉的左手,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量,猛地抓住了陈斯紧捂着腰腹伤口的手腕!
触手一片冰冷粘腻,全是半凝固的血污。
陈斯的身体猛地一僵,紧闭的眼睛倏然睁开!那双枯寂的眼底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寒芒和野兽般的凶戾,仿佛下一秒就要暴起伤人!他挣扎着想要甩开,但失血过多的身体早已虚弱不堪。
“别动!”于洛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急促和不容置疑。她甚至没有看陈斯那双充满杀意的眼睛,全部的意志都集中在自己的右手上。
右手食指中指并拢,指尖因为寒冷和虚弱而微微颤抖。她强行调动起仙骨深处那仅存的一丝、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仙力!那力量在污浊的凡尘气息中艰难地运转,每一次流转都带来仙骨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有无数烧红的烙铁在体内灼烧。
【强行施术!仙力输出超载!位面反噬强度:高危!】
剧痛让她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眼前阵阵发黑。但她咬着牙,指尖死死抵在陈斯冰冷的、染满血污的腰腹位置——隔着那层破棉袄,她也能清晰地感知到皮肉下那可怕的瘀伤和正在缓慢渗出的温热液体。
一个最简单、最基础的止血回春诀!
指尖那点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金光,艰难地亮起,如同黑夜中最后一粒萤火,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猛地按了下去!
嗡——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极其细微的涟漪从指尖扩散开来,瞬间没入陈斯的身体。
“呃…!”陈斯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不是因为伤痛,而是因为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温暖、带着奇异生机的暖流,突兀地冲进了他冰冷刺骨、濒临崩溃的身体里!像寒夜里突然注入的一股温泉,虽然细小,却顽强地驱散着死亡的阴霾!
他那双枯寂的、充满戾气的眼睛,瞬间凝固了。难以置信地、死死地盯住了于洛抵在他伤口处的手指!那指尖…刚才是不是…闪过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金色的…光?!
就在金光没入陈斯身体的刹那,于洛只觉得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凶猛狂暴的反噬之力,如同万吨巨锤,狠狠地砸在了她的仙骨之上!
“噗——!”
一口滚烫的鲜血再也压制不住,猛地从于洛口中喷了出来!星星点点,溅落在陈斯染血的破棉袄上,也溅落在她自己冰冷的手背上。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牛棚的恶臭,直冲鼻腔。
眼前的世界瞬间天旋地转,所有的声音都离她远去,只剩下仙骨深处那令人疯狂的、仿佛要彻底碎裂的剧痛!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后脑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泥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视野彻底陷入一片漆黑之前,她最后看到的,是陈斯那双枯寂眼睛里,那点难以置信的、凝固的震惊,以及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茫然。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夹杂着撕裂灵魂的剧痛和冰冷彻骨的寒意。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又仿佛只是一瞬。一丝微弱的光线刺破了黑暗。于洛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低矮、黑黢黢、布满蛛网的屋顶椽子。一股浓重的霉味和劣质煤烟味钻入鼻腔。身下是硬邦邦的土炕,硌得她浑身骨头都在疼。
她回来了。在知青点那冰冷的大通铺上。
嗓子眼火烧火燎,浑身像是被拆散了架,尤其是仙骨的位置,依旧残留着阵阵针扎似的钝痛,提醒着她昨夜强行施术的代价。脑子里系统的提示音微弱却固执地响着:
【仙骨损伤:1.8%(不可逆)】
【位面吞噬效应:中度(持续中)】
【仙力恢复:0%】
【目标陈斯生命体征:危险(内出血初步控制,但感染风险极高)】
陈斯…他没死。那个最基础的止血诀,在耗尽她最后一丝仙力、让她遭受重创的同时,终究是暂时吊住了他一条命。这算是一个微弱的安慰吗?于洛扯了扯嘴角,尝到了干裂嘴唇上残留的血腥味。
“醒了?”一个冷淡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于洛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子,看到刘雅娟正站在炕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幸灾乐祸。“真行啊,于洛。昨晚大半夜跑出去,冻昏在院子里?还是…摔粪坑里了?”她捏着鼻子,夸张地扇了扇风,“这一身味儿,熏死人了!”
于洛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还穿着昨晚那身沾满了牛棚污秽和血渍(她自己的血)的旧棉袄,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气味。周围的几个女知青也都醒了,纷纷捂着鼻子,投来嫌弃的目光。
“行了,赶紧起来!”刘雅娟不耐烦地催促,“王队长在外面等着训话呢!新来的第一天就拖后腿,晦气!”
于洛咬着牙,强撑着坐起身。每一个动作都牵扯着仙骨和浑身酸痛的肌肉,让她冷汗直冒。她扶着冰冷的土墙,一步一挪地走出屋子。
院子里,天刚蒙蒙亮,寒风刺骨。王队长背着手站在院子中央,脸色比天色还阴沉。新来的男知青们也都哈着白气,缩着脖子站成一排。王队长面前的地上,扔着一把豁了口的铁锹和一个散发着浓烈恶臭的木桶。
“都给我听好了!”王队长目光严厉地扫过众人,最后在于洛那张苍白如纸、摇摇欲坠的脸上停顿了一下,眉头皱得更紧。“今天的任务,清理村东头积肥的大粪池!这是最光荣、最锻炼革命意志的劳动!谁也别想偷奸耍滑!”
他抬脚踢了踢地上的粪桶和铁锹,发出哐当的声响。“于洛!”
于洛的心猛地一沉。
“你!”王队长的手指像一杆标枪,直直戳向她,“昨天就属你精神最差!今天这第一桶金,就由你来挑!好好体会一下贫下中农的辛苦!”他顿了顿,眼神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狠厉,“这积肥池,可是咱向阳屯粮食高产的基础!你要是敢洒出来一滴…哼!晚饭就别吃了!”
挑粪。
去清理那个积攒了不知多久、散发着最浓烈恶臭的粪池。
这个念头本身就足以让胃里翻江倒海。更何况对于此刻仙骨受损、身体虚弱到极点的于洛来说,这无异于酷刑。
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她。
“还愣着干什么!”王队长厉声喝道,“拿上家伙!张老栓!你带她去!看着她干!一滴都不许洒!”
人群里,老支书张老栓佝偻着背走了出来,脸上没什么表情,浑浊的眼睛在于洛惨白的脸上扫了一眼,又迅速移开。他默默地捡起地上那把豁了口的铁锹,塞到于洛手里。铁锹柄冰冷粗糙,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臊气。
“走吧。”张老栓的声音干涩沙哑,没什么情绪。
于洛的手指冰冷麻木,几乎握不住沉重的铁锹柄。她深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混杂着浓烈粪臭的空气呛得她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撕心裂肺,眼前发黑,差点再次栽倒。
刘雅娟和几个女知青在她身后发出毫不掩饰的嗤笑声。
于洛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更浓的血腥味。她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站稳,拖着沉重的脚步,跟在张老栓佝偻的背影后面,一步一步,朝着村东头那个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积肥池走去。
每走一步,脚下的冻土都像针扎一样疼。每吸一口气,那浓烈的恶臭都像毒气一样侵蚀着她的肺腑。仙骨的剧痛从未停止,反而因为身体的虚弱和精神的巨大压力而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折磨。
积肥池终于出现在眼前。
那是一个巨大的、用土坯围起来的方形深坑。坑里是粘稠的、黑绿色的糊状物,表面漂浮着可疑的泡沫和未消化的草料,甚至能看到蠕动的蛆虫。浓烈到足以让人瞬间窒息的恶臭,像有形的实体,扑面而来,狠狠撞进于洛的鼻腔和喉咙!
“呕——!”生理性的剧烈反胃让她瞬间弯腰干呕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
张老栓默默地放下粪桶,拿起旁边一把更结实的长柄粪勺,开始一勺一勺地将那粘稠污秽的粪肥舀进桶里。他的动作熟练而麻木,仿佛早已习惯了这种气味。
“拿着。”张老栓舀了大半桶,将沉重的长柄粪勺递给于洛,示意她继续舀满。
于洛看着那深坑里翻涌的污秽,看着张老栓递过来的、沾满了粘稠粪汁的粪勺,胃里翻江倒海,眼前阵阵发黑。仙骨的剧痛和这极致污秽的冲击,让她几乎崩溃。
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粘腻的木柄。一股难以形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烈排斥感和恶心感瞬间席卷全身!这不仅仅是凡尘的污秽,更是对清霖仙尊司掌生机与净化本源的亵渎!位面吞噬的浊气仿佛找到了最完美的载体,疯狂地顺着她的指尖向上侵蚀!
【警告!高浓度污秽侵蚀!位面反噬几何级增强!仙骨损伤加速!1.9%…2.0%…】
剧痛!前所未有的剧痛!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沾着最肮脏的污秽,狠狠刺入她的仙骨,然后疯狂搅动!又像是坠入了最污秽的泥沼,冰冷恶臭的淤泥从口鼻灌入,要将她彻底溺毙、腐蚀、吞噬!
“呃啊——!”一声压抑不住的、极其痛苦的闷哼从于洛喉咙里挤出。她眼前彻底一黑,双腿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
噗通!
不是摔在地上。而是半个身子,直直栽进了那深不见底的、粘稠冰冷的粪池之中!
恶臭的、冰冷的、粘腻的污秽瞬间淹没了她的口鼻!耳朵里灌满了粘稠的浆液!眼睛被刺激得完全无法睁开!冰冷和窒息感如同死亡的铁钳,狠狠扼住了她的喉咙!仙骨的剧痛在极致的污秽侵蚀下,达到了顶峰!
她挣扎着,徒劳地挥舞着手臂,每一次动作都搅起更浓烈的恶臭和污物。意识在剧痛、窒息和极致的恶心感中迅速模糊、沉沦。
完了…仙骨…要碎了…任务…陈风…
就在她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深渊的瞬间,一只冰冷却异常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她胡乱挥舞的胳膊!
那只手的手腕处,破旧的袖口下,隐约露出一道青色的、风一般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