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三天,许沉的座位空空如也。
许星辰盯着教室后方那个空荡荡的角落,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屏幕。她给许沉发了十几条消息,全部石沉大海。班主任李老师也只是说许沉请了病假,具体原因不清楚。
"别看了,再看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林妙用笔帽戳了戳许星辰的手臂,"说不定人家只是感冒了呢?”
许星辰摇摇头:"不可能。他从来不会这样突然消失。"
"哇哦,听起来你很了解他嘛。"林妙挑起眉毛,"你们该不会真的..."
"我只是担心我的辅导对象。"许星辰迅速打断她,耳根却不受控制地发热。
下课铃响起,许星辰立刻翻开手机备忘录。上次辅导时,她偶然瞥见许沉填写一份表格,上面有他的家庭住址——城东的松林街27号。当时她假装没看见,却鬼使神差地记了下来。
"下午的社团活动帮我请个假。"许星辰匆匆收拾书包,"就说我临时有事。"
林妙瞪大眼睛:"你要去找他?疯了吧!松林街那边很乱的!"
许星辰已经顾不上解释。一种不祥的预感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脏,越勒越紧。
松林街位于老城区边缘,公交车摇摇晃晃开了四十分钟才到。许星辰下车时,天空飘起了细雨,她撑开伞,沿着坑洼不平的街道寻找门牌号。
27号是一栋灰扑扑的三层旧楼,外墙剥落得斑斑驳驳,楼道口堆满了杂物。许星辰核对了两遍地址,才确认这就是许沉的家。楼道里弥漫着霉味和廉价烟草的气息,她小心翼翼地走上摇摇欲坠的楼梯,心跳声大得仿佛整栋楼都能听见。
302室的门漆已经剥落大半,门缝里透出一线微光。许星辰深吸一口气,轻轻叩门。
没有回应。
她又敲了敲,这次用力了些:"许沉?你在吗?是我,许星辰。"
门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是重物落地的闷响。许星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正准备再次敲门时,门开了一条缝。
许沉的脸出现在门缝里,苍白得吓人,眼睛布满血丝。他看起来像是几天没睡,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认不出来。
"你三天没来学校,我很担心。"许星辰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看到屋内一片狼藉——地上散落着空酒瓶和外卖盒,茶几翻倒在一旁,"发生什么事了?"
许沉下意识地想把门关得更小些:"没事,你快回去吧。"
就在这时,屋内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接着是玻璃破碎的声响。许沉脸色骤变,顾不上许星辰,转身冲了进去。门被惯性带开,许星辰犹豫了一秒,也跟着进了屋。
眼前的景象让她僵在了原地。狭小的客厅里,一个形容枯槁的中年男人瘫坐在地上,身边是一滩呕吐物和碎玻璃。男人脸色蜡黄,眼睛浑浊,正痛苦地抓着胸口。许沉跪在他旁边,熟练地拍着他的背。
"爸,药在哪里?"许沉的声音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男人含混地嘟囔着什么,抬手想指方向,却打了旁边的酒瓶。许星辰这才注意到,男人的腹部异常肿胀,像是塞了个气球在里面。
"我去叫救护车!"许星辰掏出手机。
"不用!"许沉厉声制止,"只是肝病发作,有特效药。"他冲进里屋,翻箱倒柜的声音传来。
许星辰站在原地,手足无措。许沉的父亲抬头看了她一眼,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清明:"你是...小沉的同学?"
"叔叔好,我是许星辰。"她蹲下身,尽量不去看地上的秽物,"需要帮您清理一下吗?"
男人摇摇头,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他的手掌滚烫得像烙铁:"别...别靠近我们...你会后悔的..."
许沉冲回来,手里拿着一板药片和一杯水:"吃了它。"
他帮父亲服下药,然后费力地把人扶到沙发上。整个过程中,许沉的动作熟练得令人心疼,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些。许星辰默默找来扫把,开始清理地上的玻璃碎片和呕吐物。
"别碰那些!"许沉猛地抬头,"你不该在这里。"
"告诉我需要做什么。"许星辰直视他的眼睛,声音平静而坚定。
两人对视了几秒,许沉眼中的抗拒渐渐变成了疲惫的妥协:"厨房有拖把...还有,窗户开一下,散散酒气。"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许星辰见识到了许沉不为人知的一面。他像专业的护工一样帮父亲擦洗身体、更换衣服,收拾一片狼藉的房间,甚至手法娴熟地给父亲打了一针。期间男人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有几次暴躁地推开许沉,骂骂咧咧地说着"没用的废物""跟你妈一样"之类的话。许沉始终沉默以对,只是机械地完成每一项必要的照料。
当老人终于沉沉睡去,许沉瘫坐在厨房的小板凳上,双手微微发抖。许星辰轻轻坐在他旁边,递上一杯刚泡的热茶。
"肝硬化晚期。"许沉突然开口,声音空洞,"酒精中毒引起的。"
许星辰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许沉盯着茶杯里旋转的茶叶,"我妈在的时候,他是个很棒的工程师...会做航模,会弹钢琴...妈妈走后,他就变成了这样。"
许星辰注意到他说"妈妈"而不是"我妈",那个称呼里包含着多少未竟的思念。
"为什么不告诉我?"她轻声问。
许沉苦笑:"告诉你什么?说我爸是个酒鬼?说我家穷得连医药费都付不起?说我每天晚上要去酒吧打工到凌晨?"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还是说...我根本配不上你这样的好学生?"
"许沉..."许星辰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疼。
"看到了吗?这才是真实的我。"许沉抬起头,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脆弱与自嘲,"不是什么神秘的艺术少年,只是个挣扎在烂泥里的可怜虫。现在你满意了?可以走了吧?"
许星辰没有动。她放下茶杯,轻轻握住许沉颤抖的手:"我不走。"
许沉猛地抽回手,站起来时差点碰翻桌子:"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怜悯我?拯救我?把我当成你的慈善项目?"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我不需要!"
"我需要!"许星辰也站了起来,眼中噙着泪水,"我需要你明白,我不在乎这些!不在乎你住在哪里,不在乎你爸爸是谁,我只在乎你!"
许沉像是被雷击中一般僵在原地。厨房里安静得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和水龙头的滴水声。
"为什么?"良久,许沉低声问,声音里带着真切的困惑,"我有什么值得你这样?"
许星辰深吸一口气:"因为你是唯一看穿我伪装的人。因为你在秋游时背我下山。因为你在雨中牵我的手..."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你是你。"
许沉的眼睛在昏暗的厨房里亮得惊人。他向前迈了一步,又硬生生停住,拳头攥紧又松开:"你不该来这里的...这个世界太脏了..."
"但这里有你在。"许星辰轻声说。
许沉像是被这句话击溃了所有防线。他缓缓蹲下身,把脸埋在手心里,肩膀微微颤抖。许星辰犹豫了一下,也蹲下来,轻轻环抱住他。许沉的身体僵硬了一瞬,然后慢慢放松,额头抵在她的肩膀上。
他们就这样在狭小昏暗的厨房里相拥,像两个在暴风雨中互相依偎的旅人。
当天色渐暗,许星辰起身准备离开时,许沉送她到公交站。雨已经停了,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气息。
"明天...我会去学校。"许沉低声说,目光落在远处的地面上。
许星辰点点头:"我等你。"
公交车来了,许沉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今天的事...别告诉任何人。"
"当然。"许星辰理解地笑了笑,"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许沉松开手,嘴角微微上扬:"谢谢...为了所有。"
回到家的许星辰编了个借口搪塞父母的询问,然后立刻开始搜索关于肝硬化的护理方法和食谱。夜深人静时,她蹑手蹑脚地溜进厨房,照着网上的教程熬了一锅养肝粥,装进保温桶里。
第二天清晨,她比平时早了一小时出门,把保温桶放在了许沉的课桌里,附上一张纸条:"记得吃早餐。——星"
当许沉走进教室时,许星辰假装专心看书,余光却一直关注着他。看到保温桶时,许沉明显愣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盖子。热气腾腾的粥香飘出来,他的眼神瞬间柔软下来,偷偷朝许星辰的方向看了一眼。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又迅速分开,像两只害羞的蝴蝶。
接下来的日子,许沉确实如约回到了学校。虽然他还是那个沉默寡言的许沉,但许星辰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有时他会主动帮她拿作业本,或是在她值日时留下来一起打扫。他们之间建立起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一个眼神,一个微笑,就足以传达心意。
一周后的周五,学校举办文艺汇演。许星辰作为学生会主席必须在场,而许沉则一如既往地打算溜走。
"至少看完我的表演再走?"许星辰拉住他的袖子,"我弹钢琴。"
许沉明显有些惊讶:"你会弹钢琴?"
"学了十年。"许星辰笑了笑,"不过今天要弹的是流行曲,不是古典乐。"
许沉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好吧。"
礼堂里人头攒动,许沉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当主持人报出许星辰的名字时,他的背不自觉地挺直了。
许星辰穿着简单的白裙走上舞台,在钢琴前坐下。聚光灯下,她的侧脸像一幅精致的剪影。当她的手指落在琴键上,熟悉的旋律流淌而出——是《星空》,那首他们在天文台一起听过的曲子。
许沉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他注视着台上那个发光的女孩,看着她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间舞动,仿佛看到了一整个宇宙在眼前展开。
演奏结束,掌声雷动。许星辰鞠躬致谢,目光扫过全场,在角落里停留了一秒,嘴角微微上扬。
接下来的节目是一个班级合唱,需要用到钢琴伴奏。原定的音乐老师突然身体不适,主持人焦急地询问有没有人能临时顶替。
"许沉会弹。"一个声音突然从观众席中响起。是赵明阳,他一脸坏笑地指着角落,"他妈妈以前是钢琴老师,他弹得可好了。"
全场目光齐刷刷转向许沉。他僵在原地,脸色发白,眼中闪过一丝恐慌。许星辰站在舞台边缘,紧张地看着他。她知道赵明阳是在故意刁难,但也隐约感觉到许沉与钢琴之间有着某种特殊的联系。
"许沉同学?"主持人期待地问,"能帮个忙吗?"
礼堂里安静得可怕。许沉的手紧握成拳,指节发白。就在许星辰准备上前解围时,许沉突然站了起来。
"我试试。"他的声音很轻,但足以让全场听见。
许沉走上舞台的步伐有些不稳,但当他坐在钢琴前,手指轻触琴键的那一刻,整个人仿佛变了一个人。他的背挺得笔直,眼神专注而平静。
当第一个音符响起,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许沉弹的是肖邦的《夜曲》,旋律如泣如诉,仿佛在讲述一个关于失去与思念的故事。他的手指在琴键上飞舞,时而轻柔如羽毛,时而有力如雷雨。整个礼堂鸦雀无声,只有那饱含情感的琴声在空气中流淌。
许星辰站在舞台侧边,看着许沉沉浸在音乐中的侧脸。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了完整的他——不只是学校里那个冷漠的问题学生,不只是在破旧公寓里照顾酒鬼父亲的男孩,而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梦想有才华的灵魂。
最后一个音符缓缓消散,全场静默了两秒,然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许沉如梦初醒,有些慌乱地站起身,鞠了一躬就匆匆下台。主持人还想说什么,他已经消失在侧门的阴影中。
许星辰立刻追了出去。她在礼堂后的花园里找到了许沉,他正坐在长椅上,双手微微发抖。
"你弹得太美了。"许星辰轻声说,在他身边坐下。
许沉摇摇头:"五年没碰钢琴了...生疏得很。"
"为什么停了?"
许沉的目光落在远处:"妈妈走后...钢琴就被卖了付医药费。"他苦笑一声,"讽刺的是,现在那些钱都变成了我爸肚子里的酒精。"
许星辰不知该说什么,只是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这一次,许沉没有抽开。
"那首曲子...是她教我的最后一首。"许沉的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她说音乐和星空一样,能让人暂时忘记痛苦。"
许星辰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他会在天文台露出那样的表情,为什么会对《星空》那首曲子反应如此强烈。
"谢谢你今天弹给我听。"她轻声说。
许沉转头看她,眼中的情绪复杂得难以解读。在月光下,他的轮廓显得格外清晰,像是被精心雕刻过一般。许星辰不自觉地屏住呼吸,感觉两人之间的距离正在一点点缩短...
"星辰?"林妙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原来你在这!主任找你呢!"
两人如梦初醒,迅速分开。许星辰站起来时脸颊发烫:"我...我得过去了。"
许沉点点头,目光依然停留在她身上:"去吧。"
林妙好奇地打量着两人:"你们...?"
"没什么。"许星辰拉着闺蜜快步离开,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许沉还坐在长椅上,月光为他镀上一层银边,像一尊孤独的雕像。
林妙突然掏出手机,对着许沉的方向快速拍了一张照片。
"你干什么?"许星辰惊讶地问。
"留个纪念啊。"林妙神秘地笑了笑,"学校风云人物许沉第一次公开表演,多值得纪念。"
许星辰隐约感到不安,但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拉回了忙碌的活动中。她不知道的是,那张照片将成为一场风暴的开端,而她和许沉刚刚萌芽的感情,即将面临最严峻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