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界的暮色是被甜糯的香浸透的。忘川河水蜿蜒如碧带,河面浮着的水镜正漫溢七彩流光,将天际的赤霞与地界的花潮熔成一炉流动的琉璃。彩虹桥横跨花界中枢,桥身缠绕的紫藤正抖落最后一瓣夕阳,惊起的五色仙蝶扑簌簌掠过曼陀罗花海,带起的落英如碎霞般飘向葡萄藤最深处——那里的青石板上,锦觅正撅着屁股趴着,草茎在指尖晃悠,逗得一只背甲缀着九颗银斑的瓢虫团团转。
她发间别着的葡萄叶是新摘的,碧莹莹的叶脉上还凝着未散的暑气,随着她晃脑袋的动作滑下来,恰好遮住右眼。粉雕玉琢的小脸埋在臂弯里,睫毛在脸颊投下颤动的影,鼻尖蹭着石板上沁出的潮意,倒像是朵沾了露水的海棠,偏偏嘴角还沾着几粒紫葡萄的残渍,透着股没心没肺的憨气。
"锦觅!长芳主的藤条都快抽到你尾巴尖了!"连翘仙子的声音像颗小石子投进静水,她提着绣满迎春花的月白裙摆跑过花径,鬓边斜插的花瓣被风卷得乱颤,发间系着的金丝绳松了半幅,随着跑动在身后甩出活泼的弧线,"朝露崖的夜昙就等你那罐晨露了,再不去花儿可就要枯成抹布了!"
石板上的小人儿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葡萄叶彻底滑到后颈,露出圆乎乎的耳垂。她慢悠悠撑起身子,指尖却不忘捻下串儿最饱满的"醉流霞",紫莹莹的果粒在暮色里像浸了蜜的宝石,刚塞进嘴就被酸甜的汁液激得眯起眼,两颗小虎牙在唇间若隐若现:"急什么呀连翘姐姐,你瞧这串葡萄,多像月下仙人喝醉时晃荡的酒葫芦!"话音未落,那颗含在嘴里的葡萄突然"噗"地被她吐出来——不是因为酸,而是因为天际裂开了道触目惊心的缝隙。
那道缝像是被巨斧劈开的残阳,金红色的火光裹着烈焰尾翼,带着焚山煮海的气势轰然砸向水镜!锦觅眼睁睁看着水镜的结界如蛛网般碎裂,灼热的气浪隔着十丈远就燎得她脸颊生疼,手里的晨露罐"骨碌碌"滚进忘川泉,惊起的水花还没落下,焦黑的身影已重重砸在三丈外的空地上。
"轰隆"一声闷响,曼陀罗花丛被溅起的火星烧出焦黑的沟壑,空气中瞬间弥漫开草木焦糊与血肉炙烤的怪味。锦觅捂着鼻子凑近,只见那东西裹着层炭化的黑羽,翅膀蜷缩成两段焦木,胸口微弱的起伏间正渗出带着焦糊味的血沫,滴滴答答落在烧融的土地上,烫得青烟直冒。
"呀!是烤山鸡!"她蹲下身,用刚才逗瓢虫的草茎戳了戳那团焦黑的"鸡脑袋",指尖刚碰到羽毛就像被烙铁烫到似的缩回——那温度绝非凡鸟所有,倒像是老胡讲古时装着三昧真火的炼丹炉。鬼使神差地,她从散落的葡萄串里挑出颗最圆的,剥开皮凑到那焦黑的唇边:"喏,我们花界的葡萄可甜了,吃了就不疼啦。"
淡紫色的汁液滴落在焦黑的嘴角,那团焦羽突然剧烈震颤起来,缝隙里渗出点点金红光芒,如同岩浆冲破地壳般瞬间包裹住整个躯体。"咔嚓咔嚓"的碎裂声里,焦壳如蝉蜕般裂开,一只翅展数丈的火鸟破茧而出,金红色的羽毛在暮色里燃烧,振翅欲飞的刹那却猛地一沉,庞大的身躯如断线风筝般摔回地面,在接触土地的瞬间化作人形。
月光恰好穿透云层,淌过少年小麦色的肌肤,将他瀑布般的墨发镀上银边。最惹眼的是他眉间一点朱砂似的红痕,在夜风中泛着流动的金芒,像朵凝固的火焰。锦觅看得忘了呼吸,直到手里的葡萄"啪嗒"落地,才惊觉那少年缓缓睁开了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淬了金的琉璃深处翻涌着火焰与星辰,明明虚弱得蒙着层水光,却又透着与生俱来的威严。他的目光扫过焦黑的土地,最终落在锦觅脸上,哑声开口时,咳出的血沫染红了锦觅鹅黄的裙摆:
"吾名旭凤,天界火神。"
"遭人暗算,涅槃之际……不慎坠落至此。"
风穿过葡萄藤的缝隙,卷起少年额前的碎发,露出他紧蹙的眉头。锦觅看着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楚与警惕,忽然觉得这"烤山鸡"好像没那么好笑了。她蹲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裙摆上的葡萄藤花纹,半晌才小声问:"火神很厉害吗?比老胡酿的桂花酒还厉害吗?"
少年闻言,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柔和了些,他盯着眼前这个沾着葡萄汁、发间还别着半片枯叶的小精怪,第一次在万年神生里,从陌生者眼中看到了纯粹的好奇,而非敬畏或恐惧。他扯了扯嘴角,似是想笑,却因伤势牵动而微微蹙眉:"自然……比桂花酒厉害些。"
锦觅"哦"了一声,伸手想去碰他眉间的红痕,却在指尖将触未触时想起什么,猛地缩回手,从地上捡起那串"醉流霞",献宝似的递过去:"那你吃葡萄吗?我们花界的葡萄,比天界的仙丹还甜呢!"
旭凤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又看看她指尖沾着的葡萄皮屑,忽然觉得遍体鳞伤的痛楚似乎都减轻了几分。他从未想过,在涅槃失败、灵力尽失的狼狈时刻,救了自己的会是这样一个浑身带着果香的小精怪。他伸出手,指尖触到葡萄的微凉,也触到了她掌心的温热。
忘川河畔的花潮依旧翻涌,五色仙蝶不知何时已落在少年未完全隐去的金色羽根上。锦觅看着他低头吃葡萄的样子,月光勾勒出他挺直的鼻梁与紧抿的唇,忽然觉得,这只从天而降的"烤山鸡",好像……也没那么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