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褪色的钴蓝色

晨光透过教室的玻璃窗，在夏妙菱的课桌上投下歪斜的光影。她盯着调色盘里凝固的钴蓝色颜料，昨夜天台的记忆突然变得模糊而不真实。周叙留在画架上的创可贴还安静地躺在书包夹层，边角已经被她无意识地捏皱。

“妙菱，有人找！”左棠突然从教室后门探进头，挤眉弄眼地朝她比了个手势。走廊上，几个外班女生正交头接耳，目光时不时往这边飘。夏妙菱的心猛地一沉，攥紧了校服袖口——这种注视，和在市二中时一模一样。

“听说你和周叙在天台单独待了一下午？”为首的女生涂着鲜艳的口红，语气里带着探究的意味，“他连学生会主席的邀约都拒绝，居然陪你画画？”周围爆发出一阵刻意压低的哄笑。

夏妙菱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喉咙像被浸了水的棉花堵住。正当她不知如何回应时，一声尖锐的“让开”突然响起。周叙抱着画具从人群中挤进来，校服领口还沾着新鲜的颜料，“她要去美术室，别挡路。”

女生们面面相觑，讪讪地散开。周叙把一个牛皮纸袋塞到夏妙菱怀里，转身就走，留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老师让你去教务处。”纸袋里露出一角画纸，夏妙菱展开，是一幅未完成的素描——画中女孩蜷缩在储物柜前，却有一只钴蓝色的蝴蝶停在她发梢。

午休时，夏妙菱鬼使神差地又去了天台。周叙果然在那里，正对着远处的梧桐树写生。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回地说：“帮我调群青。”

调色盘碰撞的清脆声响里，夏妙菱轻声开口：“为什么帮我？”风卷起周叙的刘海，露出他琥珀色眼睛里跳动的微光。他突然笑了，带着几分自嘲：“因为你和我画里的女孩很像——明明翅膀断了，还在拼命飞。”

这句话像根刺，精准地扎进夏妙菱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她的视线突然模糊，慌忙低头搅动颜料，却不小心打翻了整罐钴蓝色。浓稠的颜料在水泥地上蜿蜒成河，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周叙没有说话，只是蹲下来，用画笔蘸着地上的颜料，缓缓勾勒出一只展翅的蝴蝶。夕阳西下，余晖将两只蝴蝶的影子叠在一起，仿佛随时都会冲破天台的禁锢，飞向自由。但夏妙菱知道，有些伤口，就像这打翻的颜料，无论怎么修补，都会留下永远的痕迹。

暮色渐浓，天台的铁门被风撞得哐当作响。夏妙菱望着周叙笔下那只即将成型的钴蓝色蝴蝶，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旧伤疤——那是在市二中被储物柜夹伤的痕迹，和画纸里蜷缩的女孩如出一辙。

"你的画..."她喉咙发紧，"为什么总画受伤的人？"

周叙的画笔顿了顿，颜料在水泥地上晕开深色的涟漪。远处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闷响，混着操场方向若有若无的嬉闹声。他突然扯下腕间的皮筋，将过长的刘海随意束起，露出额角一道淡粉色疤痕："三年前画室起火，我没能救出最后一幅作品。"

夏妙菱的呼吸停滞。画纸上蜷缩的女孩、储物柜前颤抖的身影，原来都是燃烧的记忆碎片。风裹挟着颜料的气息扑来，她想起昨夜天台，周叙盯着星空说"有些光熄灭了，但影子会永远存在"时的眼神。

"教务处的事..."周叙突然转移话题，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画笔，"是我擅自把你的画稿夹进了参赛作品里。下个月的青少年艺术双年展，你要不要去现场看看？"

天台陷入长久的沉默。夏妙菱望着远处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那些温暖的光晕在暮色里模糊成一片。她想起转学以来刻意封闭的心防，想起被撕碎的素描本和被迫放弃的调色盘，喉咙泛起铁锈般的苦涩。

"我不会去的。"她转身时，帆布鞋碾碎了地面干涸的颜料，"有些伤口越展示越痛，就像这罐钴蓝色，永远都..."

"所以要让新的颜色覆盖它。"周叙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掌心残留的颜料在两人皮肤上晕染成奇异的花纹。他掏出手机，屏幕亮起展览邀请函的界面，"知道吗？评审团看到那幅《褪色的钴蓝》时，总策展人说——"

警报声骤然撕裂空气。两人同时望向声源，只见教学楼下腾起滚滚浓烟，火舌正顺着外墙的藤蔓向上攀爬。周叙的瞳孔猛地收缩，攥着手机的手开始发抖："又是美术室...这次不能..."

夏妙菱看着他苍白的脸色，突然抓住他的画具袋："走！从消防通道！你的参赛作品还在画室储物柜！"

热浪裹挟着焦糊味扑面而来时，周叙望着女孩冲进火场的背影，终于读懂她画里那些倔强的线条——原来所谓愈合，不是掩盖伤疤，而是让新生的色彩与旧痕共生。他握紧画笔，在消防警报的尖啸中，将最后一抹钴蓝色，涂向正在燃烧的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