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拉迪沃斯托克,废弃港口仓库区
远东的寒风裹挟着咸腥的海水气息,像冰冷的刀子割在安德烈裸露的皮肤上。他蜷缩在一个锈迹斑斑的集装箱阴影里,银发被污垢和汗水黏成一绺绺,脖颈和手上的绷带早已被渗出的血和污物染成深褐色。格里沙的情报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烫在他心上:一周前,“特殊通道”,远东,买家能量巨大。
时间在绝望的搜寻中流逝。符拉迪沃斯托克像一座巨大的迷宫,充斥着走私者、水手和身份不明的过客。安德烈像一只受伤的孤狼,在码头、仓库、廉价旅馆间穿梭,用仅剩的卢布和身上不值钱的东西换取零碎的信息。他亮出季然的照片(手机里偷存的),得到的回应大多是漠然的摇头,或贪婪者不切实际的漫天要价。
“中国少爷?没见过。” “特殊通道?那是‘北极熊’的地盘,找死呢?” “三百万卢布?哈,有这钱老子早去加勒比晒太阳了!”
每一次失望都像在安德烈流血的伤口上撒盐。身体的极限不断被挑战:冻伤的左手在寒冷中麻木刺痛,肩胛骨的旧伤在奔波中隐隐作祟,脖颈的伤口在咸湿空气的侵蚀下火辣辣地疼。饥饿和疲惫如影随形。他靠着对“Жань”这个名字的执念,以及对格里沙情报中“买家能量巨大”背后指向的、几乎可以确定的那个女人的滔天恨意,强撑着这具残破的躯壳。
第三天深夜,他在一个充斥着劣质酒精和汗臭的水手酒吧角落,用半瓶偷来的伏特加,从一个醉醺醺的、声称曾在“白鲸号”货轮上干过的老水手嘴里,撬出了一条模糊却关键的线索。
“白…白鲸号…嗝…”老水手眼神涣散,舌头打结,“一周前…半夜…卸过‘特殊货’…不是箱子…是人!裹得严严实实…直接上了辆黑车…车牌…嗝…尾号…好像是‘777’?妈的…那车…防弹的!‘北极熊’的人…都绕着走…”
“白鲸号”!防弹黑车!车牌尾号“777”!
安德烈的心脏狂跳起来!这绝不是普通买家!他猛地灌下剩下的伏特加,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带来了病态的兴奋和力量。他需要找到“白鲸号”的航线和那辆车的去向!
他跌跌撞撞冲出酒吧,寒风瞬间让他清醒了几分。就在他试图穿过堆满集装箱的阴暗通道时,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从前方和后方同时逼近!几道强光手电的光柱猛地打在他身上,刺得他睁不开眼!
“就是他!那个打听‘特殊货’的银毛杂种!”一个嘶哑的声音吼道。
中计了!那个老水手是饵!安德烈瞬间明白。他猛地向旁边一堆废弃的渔网扑去,同时拔出藏在靴筒里的、在莫斯科黑市诊所外捡到的生锈匕首。
枪声响起!子弹“噗噗”地打在集装箱铁皮上,溅起火星!安德烈在渔网后翻滚,冰冷的泥水浸透衣服。追兵至少有四五人,动作狠辣专业,绝非普通混混。是“买家”的人?还是母亲派来的?
“抓活的!夫人要问话!”另一个声音印证了安德烈的猜测。
绝望激发凶性!安德烈如同困兽,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几天来的亡命搜寻并非全无用处)和集装箱的复杂堆叠,与追兵展开殊死周旋。他像一道染血的银色幽灵,在钢铁丛林间穿梭、反击。锈钝的匕首划开了一个追兵的胳膊,换来对方痛苦的嚎叫和更密集的子弹。他肩头一热,被流弹擦过,火辣辣的痛。
搏斗中,他猛地将一个追兵撞向一个半开的集装箱门,里面堆积的、散发着浓烈鱼腥味的冰冻鱼货哗啦倾泻下来,暂时阻挡了追兵。安德烈趁机滚入另一个集装箱的缝隙,肺部像破风箱般剧烈喘息,伤口在奔跑和搏斗中崩裂,鲜血混着冷汗和泥水不断淌下。
他背靠着冰冷的铁皮,听着追兵咒骂着扒开鱼货逼近的声响,冰蓝色的眼眸在黑暗中燃烧着近乎疯狂的火焰。不能死在这里!Жань还在等!他摸到口袋深处,那里只剩下一样东西——一枚小小的、边缘磨损的金属袖扣,背面刻着“J.R.”。这是季然留给他最后的、真实的痕迹。
他将袖扣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仿佛还残留着爱人的体温。他深吸一口气,带着血腥味的空气灌入肺腑。就在追兵即将扒开障碍物的瞬间,安德烈猛地窜出,不是逃跑,而是向着港口更深、更黑暗、如同巨兽骸骨般的废弃吊机区域冲去!他要引开他们,为最后的线索争取时间!
风雪更大了,将港口染成一片混沌的灰白。安德烈在钢铁骨架间攀爬、跳跃,身影在探照灯般的手电光柱中时隐时现,如同在暴风雪中挣扎求生的、真正的荆棘鸟,用生命唱响不屈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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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第六医院,地下深层治疗区 - “300”项目核心实验室
维生舱内,季然如同沉睡在幽蓝水母中的标本。更多的导管连接着他,监测着他生命和意识的每一丝波动。列昂尼德站在主控台前,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专注而冰冷,像扫描仪一样掠过密密麻麻的数据流。助理站在一旁,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
“脑电波Delta波占比稳定在92%,但目标记忆区(‘300’锚点)的异常低频脉冲频率比上次升高了17%。”列昂尼德的声音毫无波澜,指尖在虚拟键盘上飞快敲击,调出一组复杂的频谱分析图。那代表“安德烈”和“300”的红色光点,在厚重的蓝色压制光膜下,正以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顽固的节奏,持续闪烁着,像一颗不肯熄灭的心脏。
“夫人要求三天内完成最终覆盖。这种扰动…”助理的话没说完,但意思明确。
列昂尼德推了推眼镜:“扰动可控。准备‘深度巩固协议’——使用CRISPR-Cas9基因编辑载体搭载的神经突触重编程矩阵,配合最高强度的经颅磁刺激(TMS)聚焦目标区域。” 他的声音平静地吐出足以让任何知情者胆寒的名词。这不再是温和的“覆盖”,而是更彻底、更不可逆的“重构”与“删除”。
“基因编辑?这风险…”助理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犹豫。
“风险在可控范围内。目标是彻底剪除‘污染源’相关的神经突触连接,重塑记忆网络。”列昂尼德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执行命令。启动‘涅墨西斯’程序。”
幽蓝的实验室灯光瞬间切换成警示性的暗红色。巨大的机械臂从天花板降下,精准地悬停在维生舱上方,尖端闪烁着危险的冷光。维生舱内的液体开始注入新的、闪烁着奇异荧光的成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时刻,维生舱内的心率监测仪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尖鸣!季然的眼皮在深度抑制下剧烈地颤动起来!他紧闭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似乎在竭力呼唤着什么。主控台屏幕上,代表“300”锚点的红色光点亮度骤然提升,脉冲频率瞬间飙升!与之相连的几条代表“痛苦”、“依恋”的次级神经回路也剧烈地亮起红光!
“怎么回事?!”助理失声惊呼。
列昂尼德眼神一凛,迅速操作:“镇静剂注入量加倍!TMS准备,最大强度,目标锚点!”他的声音依旧冷静,但操作速度明显加快。
然而,在药物和物理刺激的双重压制下,季然脑中的那个“300”光点并未熄灭,反而像被激怒般,爆发出更强烈的光芒!一段破碎的画面,强行冲破了药物的封锁,闪现在季然混乱的意识深处:
不是安德烈!是另一张脸!苍白、阴郁、有着一双令人心悸的灰紫色眼睛——维克多!
场景是莫斯科那个充满灰尘和伏特加味道的旧纺织厂!维克多看着他(安德烈),说:“你的眼睛…和他很像…像荆棘丛里歌唱的鸟…”
“维…维克多…?”季然在维生舱内,极其微弱地、模糊地吐出了这个名字!伴随着这个名字的,是一种强烈到无法形容的、混杂着困惑、恐惧和一丝…莫名熟悉感的悸动!
这个名字的出现,如同在精密的程序里投入了一颗炸弹!列昂尼德操作的手猛地僵在半空!他猛地转头,死死盯住维生舱内季然痛苦扭曲的脸!金丝眼镜后的瞳孔因极度震惊而骤然收缩!
维克多?!季然怎么会知道维克多?!他们从未有过交集!除非…除非在季然被清洗的记忆深处,在那些连“300项目”都未能触及的最核心的、被层层封锁的区域里,存在着与维克多相关的碎片?!这怎么可能?!
这个认知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列昂尼德冰冷精密的世界!他藏在口袋里的左手,正死死攥着那枚刻着“L.P.”的袖扣,此刻仿佛变得滚烫!维克多…他的维克多…难道也和季然,和这庞大的阴谋有关?
“博士!‘涅墨西斯’程序已就绪!是否启动?”助理急促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列昂尼德看着屏幕上那个疯狂闪烁的“300”光点,又看看维生舱内因痛苦而痉挛的季然,再看看助理等待指令的脸。他脑海中瞬间闪过维克多哀伤的眼睛,闪过安德烈档案照片上灿烂的笑容,闪过季然锁骨下那道狰狞的疤痕…最终,定格在维克多那句如同预言般的话上:“…像荆棘丛里歌唱的鸟…”
时间仿佛凝固。实验室的暗红色警报灯无声地旋转,将列昂尼德苍白的脸映得忽明忽暗。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出冰冷的光泽,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几秒钟后,他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那种令人胆寒的、毫无感情的平静:
“启动。”
机械臂尖端的光芒瞬间变得刺目,对准了维生舱内季然的头颅。强大的能量开始汇聚,准备对那颗顽强抵抗的灵魂,发动最后的、毁灭性的打击。列昂尼德转过身,不再看维生舱。没有人看到,他藏在口袋里的那只手,将袖扣攥得如此之紧,以至于金属的边缘深深嵌入了掌心,渗出了细微的血丝。
而维生舱内,季然在意识彻底沉入深渊前的最后一瞬,仿佛又看到了那只在荆棘丛中歌唱的鸟,它的羽毛被鲜血染红,歌声却穿破了层层迷雾,直抵一个冰冷的研究服口袋深处,那枚刻着“L.P.”的、带着体温的金属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