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有失去孩子的母亲，失去妻儿的丈夫，失去家园的世族，失去肢体的战士
在严肃而冰冷的土地上，他们除了胜利，一无所有
让这群支离破碎的人们为生产付出剩余的火种吧，他们眼里的冻土中是闪着红光的信仰
当然，这儿虽然有居民基础，但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马克拉克沃长期作为伐木和采矿中转站，有巨大的机器和重要的军事地位
他们总要让那位上校在这儿的
这儿很快就有了房子，有了壁炉，有了工厂
有了孩子
叶甫根尼记得，当他看见第三次白桦变黄的时候，叶尼塞河把这个小姑娘带来了
麻袋，冰棱，乌青的身子，和水里金黄的白桦叶
他把冷冰冰的小肉块捞上来，这个小镇有了个女孩
叶甫根尼想起了阿丽安娜——他那位军医妻子，是啊，他们还没来得及有个孩子…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叶甫根尼
他实在不清楚要拿这个小姑娘怎么样。应对失温的技巧有很多，但每一个都不能用在孩子身上。
他苦恼极了，手足无措地把小姑娘的身子往壁炉旁靠
叶甫根尼总是这样，就算是自己不怎么拿手的工作也不会寻求帮助，他总觉得自己探索一会儿会更好。对待自己的工作过于负责和严肃是这片土地上军官的常态，排除一切外界干扰，前进，不择手段地前进！
也就是那天晚上，10月25日，他和着红色的洪流冲进冬宫，他听着导师的演讲，他嗅着最熟悉的火腥味
再回到家时，等他回家的是革命军事委员会的慰问信。
他没有看，他也不敢看。他晓得发生了什么，在去往马克拉科沃的列车上，他总对自己说：他的妻子为了革命事业、为了苏维埃政权、为了广大人民的利益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她是光荣的英雄！
……
要是能再早一点签上停战协定……
叶甫根尼闭上眼睛，不再往下想了。他的喉结动了动，把这份痛苦嚼碎咽了咽
他曾想过如果他们有一个孩子……
可这个孩子现在在他手上时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只是笨拙的让炉子里的暖气烘着她
那一天，他出了很多汗，紧张地摆弄着手里瘦小的姑娘
在第二天破晓时，太阳把她的灵魂带了回来
叶甫根尼松了一口气，给她喂了点温水，孩子透澈的眼睛滴遛遛地望着他，阳光洒进来，叶甫根尼看得清楚了些，她的眼睛原来并不是黑色，而是深棕，太阳告诉了他这个秘密
“小叶尼塞…”
他喃喃着，叶尼塞河给了她这个名字
她还在暖暖地睡着，她喜欢这个名字么？叶甫根尼闭上眼睛，他不知道。
但他希望她喜欢这个家
一缕混着白桦叶的阳光，把他眼里最刺人的清醒梦淋成希望
"活着的..."叶甫根尼的呼吸在空气中凝成白箭。婴儿胸口微弱的起伏撕开记忆封印——阿丽安娜最后一次摸着小腹说"等春天"的样子，比所有革命慰问信更锋利地刺穿心脏。
军靴碾碎冰碴奔回哨所。怀里的重量轻得像未爆弹，却压得他脊柱弯曲。军官俱乐部的壁炉还在燃烧，昨夜伏特加的空瓶倒映着扭曲的人影。叶甫根尼扯下勋章垫高婴儿头部，皮革手套在火边烤了三次才敢触碰那层半透明的皮肤。
"失温症处理条例..."他的声音惊飞屋椽上的寒鸦。战场急救手册在脑海翻页，却停在阿丽安娜的嘲笑："叶尼亚，你抱枪的姿势都比抱娃娃标准。"
炉火噼啪作响。叶甫根尼的拇指测量着颈动脉，像当年测量炮管仰角。三十七次计数后，他撕开制服裹住婴儿，金属纽扣在青紫的胸口留下樱花状压痕。温水兑伏特加滴在龟裂的嘴唇上，带出血腥味的奶香。
"呼吸。"他模仿妻子哄伤员时的音调，喉结滚动吞下铁锈味，"像这样...吸气..."
凌晨三点，孩子的睫毛结满霜花。叶甫根尼的指甲陷入掌心，血珠滴在《革命军事委员会慰问信》复印件上——那封告知阿丽安娜死讯的信，被他折成纸船放进叶尼塞河，此刻却在火光中浮现墨迹："...难产...失血过多...她最后..."
壁炉突然爆响。婴儿的脚趾抽搐着踢到他腕上的战伤疤痕，五个乌紫的趾头如未绽放的花苞。叶甫根尼的瞳孔收缩，突然扯开衬衫将孩子贴住心脏，伤疤与冻疮相互摩擦，疼痛让他确信这不是冬夜幻觉。
当晨光切开冻雾，第一缕阳光恰巧落在婴儿睁开的眼睛上。深棕色的虹膜漂浮着白桦叶的影子，瞳孔收缩时像小小的瞄准镜。叶甫根尼的勋章链被抓住，冰凉的"为了苏维埃"铭牌贴上温热的小脸。
"小叶尼塞。"锈铁般的嗓音惊动了自己。孩子吐着泡泡，脚踝上还缠着河藻，像叶尼塞河亲自送来的战利品。
门外传来伐木场的电锯声。叶甫根尼望向墙上泛黄的《马克拉克沃五年计划》，突然用军刀划掉"重型机械产量"指标，在空白处写下"幼儿园选址"。墨水晕染开时，婴儿的拳头攥住他残留血渍的食指。
阿丽安娜的幻影在晨雾中微笑。叶甫根尼把脸埋进襁褓，白桦叶的清香终于盖过记忆里的火腥味。此刻的温暖比攻占冬宫那夜的篝火更真实，比所有革命荣光更具体。
当科斯特的巡逻队经过时，看见哨所窗台上晾着绣有Ω符号的尿布——那是桑吉用走私的爱尔兰亚麻改的。金发军官的灰绿色眼睛微微眯起，转身对士兵说："通知后勤部，增拨奶粉和...玩具。"
风雪中的马克拉克沃，在这个清晨诞生了三十年来第一个儿童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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