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后,杨四郎杨延辉领着一行人匆匆归来。
天波府内,众人纷纷围拢,对着银镜一阵嘘寒问暖,话语间满是关切之意,待问明前因后果,众人面色凝重,心底皆涌起沉沉忧虑,各自沉吟不语,眉宇间隐现愁云。
潘仁美心性狠辣,手段阴险至极,素来对杨家不择手段,如今大好时机骤然舍弃,恐其暗藏更深的算计,阴谋或将更甚从前。
直到银镜从怀中缓缓掏出一份叠得整整齐齐的绢帛文书,在摇曳的烛光下徐徐展开,潘仁美那熟悉的印章与工整的官衙批文赫然映入眼帘。
众人紧绷的神经才微微松弛——这盖着大宋官印、字迹力透纸背的身份凭证,仿佛一剂强心针,暂时压下了他们心底如潮水般翻涌的猜疑,但对于潘仁美他们还是不能对其松懈。
………
这一日午后,金晖慵懒地淌过雕花石阶——
银镜与杨八妹在内的三个孩童,伴着几名伶俐丫鬟,在西苑空地上嬉闹如蝶。
丫鬟们早已将一方绣银线缠枝纹的绸缎帕子轻柔覆上银镜双眸,遮去了她平日透着灵秀清辉的眸子,她双手平举如探云,指尖似蝶翼轻颤,捕捉着风中游弋的声响。
杨八妹提裙踮脚绕到树后,裙裾掠过青苔石,窸窣声如春蚕食叶,却终究忍俊不禁,喉间逸出“嗤”的一声轻笑。
杨排风则蹲在廊柱旁,小手攥着衣角,脆生生喊着:“岳姐姐,来抓我呀!”嗓音清亮,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飞起。
银镜侧耳如聆风语,忽旋身朝右扑去,衣袂翩然若蝶翅掠空,却撞进丫鬟们临时堆砌的软绵迎枕阵中,锦缎堆里腾起一团絮云。
众人见状,笑声如银铃迸溅,丫鬟翠儿俏声提醒:“岳姑娘可要仔细听,咱们都换了方位啦!”
银镜佯嗔,指尖在空中虚抓几回,忽凝眸屏息,捕捉到一缕衣料摩擦的窸窣,似蛛丝拂过玉阶。
她猛地朝东北角扑去,指尖堪堪擦过杨排风的发髻,惊得那孩子“哎呀”尖叫,一蹦三尺高,慌不择路地撞进杨八妹怀里,发饰与发带纠缠,滚作一团,恰似春溪里翻腾的锦鲤。
丫鬟们或倚在假山旁抿唇偷笑,或踮脚张望,生怕漏了哪个“猎物”的踪迹。
微风拂过,槐花如碎雪般簌簌飘落,沾在银镜蒙眼的帕子上,细碎花瓣痒得她鼻尖微皱,忽而她步子一顿,似嗅到了一缕清冽冷香…
蒙眼帕下浮起笑意涟漪,嘴角微勾如新月,她迅捷扑向那方气息。
杨八妹惊呼声戛然而止,转而憋住笑意,憋得脸颊嫣红如霞,指尖竖在唇边似是提醒被抓住那人:“嘘——别出声!岳姐姐你要猜出抓的是谁才行!”
银镜双臂拢住那方清冽冷香,指尖触到的衣料比旁人更添几分凉滑,似抚过浸了月华的绸缎。
她蒙眼帕下笑意涟漪未散,耳畔却捕捉到一道极轻的呼吸——绵长而克制,带着剑鞘般的冷峻,却又在尾音里颤出几丝慌乱。
她忽地垫脚倾身向前,鼻尖几乎贴上那人的脖颈,嗅到冷松的气息,还有……一丝极淡的、少年人特有的暖意,如春溪底藏着的半化冰碴。
感觉到手下愈发紧绷的身躯如绷弦,银镜的指尖不自觉在对方衣襟上轻颤,似触到一片僵硬的寒玉。
那呼吸愈发急促,却仍竭力压抑,仿佛怕泄露半分心跳的速率,她忽地狡笑出声,蒙眼帕下的笑意如涟漪荡开,舌尖轻舔唇畔,故意拖长语调:“我猜…是四郎”
此言一出,周遭笑声戛然凝滞。杨八妹与杨排风面面相觑,丫鬟们皆屏息敛眸,连檐下麻雀也惊得噤了声,唯有风拂槐花簌簌,碎雪般落在众人肩头。
“岳姐姐,你怎么猜得这么快?”杨八妹终是忍不住,从“锦鲤”纠缠中挣出头来,裙裾仍与杨排风的发带绞在一处,她颊上嫣红未褪,眸中却闪着促狭的光,“你确定是四哥吗?”
银镜忽地轻笑出声,帕子下睫毛轻颤如蝶翅,她倏然撤了半步,指尖却仍勾着那人衣带,力道恰似春风拂柳,既缠绵又不肯松手。
鼻尖忽地又贴上那人脖颈,似在嗅,又似在逗,"这冷松气息里藏着的暖意,是四郎惯用的松香熏衣,还有总爱在袖口偷藏半片桂花——春末的桂,还带着未褪的涩,偏生他总说这般才衬剑鞘的冷"
此言一出,那人绷如寒玉的身躯忽地微颤,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笑,似无奈,又似妥协。
银镜指尖一松,帕子已被那人扯下,映入眼帘的是杨延辉那张惯常冷峻的脸,此刻耳尖却染上了薄红,如雪峰顶坠了颗朱砂。
"岳姑娘的鼻子,倒是比狗还灵"他哑声笑道,指尖却仍捏着帕子边缘,似舍不得松开。
檐下麻雀忽地扑翅惊飞,槐花碎雪般落在两人肩头,银镜抬眼望他,眸中笑意如溶了月色,"四郎的心跳,可比剑鸣还吵"
杨八妹与杨排风终是憋不住笑,双双伏在栏杆上咳笑出声,丫鬟们掩口低笑,连廊风都似染了笑意,卷起满地落花。
杨延辉耳尖红愈深,却仍不肯退半步,只将帕子叠好塞回银镜掌心,指尖相触时,皆是一颤。
槐花纷落如絮,掩了满院春色,唯余那缕清冽冷香,在风里缠成不解的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