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银镜踏入关红的打铁铺查验兵器进度。
炉火正旺,热浪滚滚扑面而来,铁锤敲击的铿锵声如骤雨般密集,火星在灼红铁胚上迸溅出点点金芒。
正挥汗如雨的关红骤然抬头,眼中闪过一抹惊愕,嘴角却绽开笑意,掌心在粗布围裙上胡乱抹了抹,便匆匆迎上前去:“岳姑娘你来啦,快进屋里头坐”
银镜微笑颔首,随她进入屋内。未见关红弟弟的身影,便随口问道:“你弟弟呢?”
关红边斟茶水边笑着回:“他啊,许是溜去后巷和孩子们玩‘投针入瓮’的游戏了——我弟弟耳力灵得像山雀,总能听见针尖落地的声响”随即压低声音续道:“对了,岳姑娘,您托我锻造的兵器已近尾声,过几日便能交付”
“不急,我只想看看进展”银镜抿了口茶水,抬眸温和问道,“这般精巧暗器,锻造时可遇着难处?”
关红指尖轻叩桌案,眼底泛起匠人独有的光采:“难!那图纸上标注的‘千丝纹’需以精钢为骨,掺入三成‘寒星砂’,炉火淬炼九次,每次温差仅容半盏茶工夫,稍过一分,钢胚便脆如蝉翼;稍欠一分,砂纹便散如浮尘,我废了五块精钢才摸准火候节奏——尤其是第八次淬炼,炭火爆裂声若雷珠滚地,多亏我弟弟在旁听声辨火,他说第七次淬炼时火炭‘噼啪’声该似春蚕啃叶,第八次则要如秋虫颤翅……”
“关红啊!你弟弟被打了”一个大娘气喘吁吁地撞开木门,话音未落,关红手中的茶盏已“砰”地扣在桌案上,瓷片裂如蛛网。
关红拔腿冲出屋门时,银镜也紧随其后。
巷子里飘着馄饨摊的葱油香、竹编匠的刨木屑味,与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孩童嬉闹声交织成一片沸腾的市井画卷。
蝉鸣声撕扯着耳膜,连风都裹挟着灼人的热气,扑面而来的闷热让关红额角的汗珠不断滑落,衣襟被汗渍黏在背上。
远远便听见一阵刺耳的嘈杂——几个孩童围成一团,像群凶悍的麻雀扑向一棵孤树。
为首的小童约莫七八岁,扯着嗓子喊叫,声音尖利得似要戳破街巷的喧嚣:“傻子偷钱!我娘亲眼看见他摸我兜里的铜板了!”他身后几个孩童跟着起哄,推搡着那个高大的身影。
那人正是关红的弟弟傻贵!他蜷缩着身子,脊背佝偻如虾,双手死死捂住耳朵,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嘴里嘟囔的话语被嘈杂声撕碎:“不是偷……听声音……铜板滚到墙缝里了……”
“还敢狡辩!再打他!”为首的小童一脚踹向傻贵膝窝,其他孩童纷纷效仿,拳脚如雨点般落下。
傻贵被推倒在地,尘土沾满衣襟,却仍固执地护住耳朵,仿佛那声音是他唯一的堡垒。
周围摊贩纷纷侧目,有人摇头叹息,有人窃窃议论:“那傻子耳朵灵得像野狐,可脑子糊涂,活该被欺负……”
关红瞳孔骤缩,胸腔里燃起灼人的怒火,正要冲过去撕开那帮孩童,却见弟弟突然仰头发出尖利的啸声。
那啸声如断弦裂帛,刺得人耳膜生疼。
孩童们纷纷捂住耳朵后退,摊贩手中的器具“叮当”落地,连远处树梢的蝉鸣都戛然而止。
傻贵趁机翻身爬起,踉跄着逃向巷子深处,他逃窜的身影在光影交错间忽明忽暗,衣角被扯破的裂口随风摆动,像一片被狂风摧折的枯叶。
“你们这帮臭小子,又欺负人!”关红赶到时,气得浑身发抖,她鬓发凌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傻贵却蹲在墙角,指尖抠着砖缝,灰渍混着汗渍在手上结成泥垢。
忽然他眼睛一亮,从缝里掏出一枚铜板:“在这儿!铜板声音尖尖的,滚进来的……”他举着铜板递向那小童,沾满灰渍的手悬在半空,无人敢接。
围观人群中传来嗤笑:“傻子耳朵灵有啥用?还不是个呆子,连铜板都分不清偷和捡!”
关红攥紧拳头,正要理论,银镜忽而轻叹一声。
她蹲下身时,衣摆拂过滚烫的青石板,却不见半分褶皱,温和中带着一丝严厉地对那为首的小童道:“这铜板确是你丢失的,可你冤枉了他,该道歉”说罢从袖中取出一枚新铜板递过去,铜板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若你道歉,这枚铜板便是你的,如何?”
小童愣住,手指攥着衣角绞成麻花。
他偷瞥见周围摊贩投来的目光,耳尖渐渐泛红,片刻后方嗫嚅出声:“对……对不起”声音细如蚊蝇,却清晰可闻。
傻贵见状,竟咯咯笑起来,他将铜板抛向空中,指尖精准接住:“声音圆圆的,像水珠落瓮!”铜板在他掌心翻飞,每一次抛接都伴着清脆的声响,仿佛与他的心跳同频。
忽然,傻贵转身跑向巷子尽头的铁匠铺,脚步声轻快如跃动的雀,边跑边喊,声音里透着孩童般的兴奋:“姐姐!第八次淬火声该来啦——炭爆得像夏蝉抖翅…”他身影消失在巷口,只剩那清脆的喊声在暑气中回荡!
“岳姑娘,谢谢你,你又帮了我”关红望着傻贵渐远的身影,眼眶微微发红,掌心残留的掐痕还泛着疼。
“关姑娘,你可有想过未来?”银镜的声音轻缓舒适,却如一枚石子投入静潭,荡开层层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