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红转头,正对上镜中那双透亮的眸子,仿佛能窥见深潭底的星子。
她喉间颤了颤,许久才挤出半句:“想过…可又能如何?”她只要弟弟平安快乐就好,这念头像根锈钉扎在胸腔,动弹不得,可银镜的话却如一缕穿窗的清风,搅动了凝滞的空气。
银镜忽而抬手,指尖轻触她腕间那道痕迹。
关红下意识缩手,却被女子的目光钉在原地——那目光如冰泉浸透的月光,照得她藏在血肉里的锈钉泛着暗红的锈斑。
"你弟弟的耳朵能听见铜板滚动的轨迹,你的掌心却能留住疼痛的温度"银镜的声音像一枚银针,挑开她缝在胸腔的旧茧,"若你只当他是一株需要荫蔽的稚苗,便永远不会看见他根系里埋着的金石!"
关红瞳孔骤缩,惊诧的望着银镜,从小到大除了父亲,从未有人如此直白的夸过弟弟,那“金石”二字像一粒火种坠入她冰封的胸腔,烫得她喉头颤动!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那道痕迹,银镜的话语仍在耳畔萦绕,像一柄精巧的银刀剖开她淤积多年的心结。
“关姑娘,我们先回打铁铺吧”
银镜的声音依旧轻缓,却似在凝固的空气中劈开一道裂隙,她率先迈步,素色裙摆掠过青石板,每一步都踏在光影交界的缝隙里,仿佛连影子都跟不上她的节奏。
再次踏入铁匠铺时,热浪扑面而来。
傻贵正蹲在淬火池旁,用工具捏着烧红的铁胚,脸上沾着炭灰,却笑得如熔金般明亮。
两人步入屋内,银镜开门见山道:“关姑娘,你们姐弟二人各有所长,却困在这方寸铁匠铺中,如同将明珠尘封于匣"
“你看这淬火池中的铁胚”银镜忽而指向傻贵手边的通红铁块,火星在她眸中跃动,“它若总在炉中闷烧,便只能成一块僵硬的铁疙瘩,唯有浸入冷水,经历那裂肤般的疼痛,才能迸出铮铮铁骨——这声响,便是金石苏醒的呐喊”
关红的目光被淬火池吸引,傻贵正将铁胚浸入水中,蒸汽腾起如白龙咆哮,铁块在池中扭曲嘶鸣,却渐渐显出锋利的轮廓。
她忽然想起父亲临终时的低语:“红儿,你弟弟不是残苗,他是未开刃的剑……你得信他”那时的她尚不懂这话的重量,如今银镜的话却如凿子,将父亲的话语从记忆深处撬出。
若真如银镜所言,弟弟需要的不是荫蔽,而是淬火……而自己,是否早已成了束缚他的冷水?
“岳姑娘,您究竟是何意?”关红的声音紧绷如拉满的弓弦,指尖不自觉地攥住袖口。
"关姑娘,我敬重你的为人,技艺又精湛若霜刃,你当有鹰击长空的天地,而非困于这方淬炼寒池,刃锋不该只为护佑他人而生锈,更该如流星破夜,展自己毕生的锋芒"银镜之言字字铿锵,似金石相击,振聋发聩。
“可我是个女子…”还是个只会打铁,其他什么都不会的女子,关红低垂的睫毛颤抖着,指尖深深嵌进袖口布料,仿佛要将那"女子"二字从喉间撕碎。
银镜声音如淬铁之锤:"女子又如何?霜刃无分雌雄,只看持刃者心志!况且…打铁铸魂,淬的是心火,不是世俗枷锁!关姑娘…不是吗?"
关红内心震撼,恍惚间想起幼时父亲将一块生铁掷入池中的场景,那时她尚不懂何为"女子该当如何",只知攥紧铁钳,任凭火星灼伤掌心,也要将父亲所说的"魂"铸入每一块铁胚。
“若关姑娘只想安于现状,碌碌无为的过一辈子,我无话可说,就当我刚才得话皆是虚妄!但——你掌心那被火吻过的疤,你眼底淬了十年的铁魂,还有那日日夜夜与铁胚对话的呼吸……它们可曾真正甘心被‘女子’二字锁入枯井?”银镜的声音如春水潺潺,轻柔舒缓,仿佛微风拂过柳梢,每一字句都沁入心扉,令人心神安宁。
“岳姑娘想让我为朝廷效力?可…他们眼中,女子不过是绣花织布的玩偶,何曾正眼看过我手中的铁锤?”关红喉间迸出的话语如淬火的铁屑,带着灼烫的颤音。
银镜忽而轻笑,声如冰泉击石:“宋廷的眼,向来只看利刃锋芒,他们需要能劈开山河的兵器,需要能镇住四方狼烟的利器——而关姑娘的锻铁之术,早已不是‘打铁’,是铸魂”
她顿了顿,眸中光华流转,“若关姑娘肯以毕生所学铸坚固的新甲与锋利的冰刃,那‘女子’二字,自会烙在史册之上,而非困于枯井”
关红猛然抬头,眸中迸出火星。
银镜的身影在光影交错中愈发清晰,仿佛一柄出鞘的霜刃,寒气逼人却透着灼灼光华:
“你铸的甲,护的是百姓安宁;锻的刃,劈的是乱世狼烟,功名与史册,从不论持锤者雌雄,只看铁魂是否灼灼!——那时,史册笔锋只会写下‘关氏锻术镇山河’,而非‘女子不可为!’”
“好”她骤然昂首,凤眸如刃,灼灼目光穿透烛影,声若金石相击,“我愿为朝廷铸甲锻刃,但非为功名,非为史册——只为让世人看清,女子掌心握住的,不只是绣针与炊帚,更有劈山裂石的铁魂!”
“关姑娘,我说的并非是为宋廷”尾音拖曳如丝,银镜唇角微挑,似笑非笑,凝视着面色骤变的关红,忽又一顿,眸中幽光迸现,"亦非大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