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城危如累卵、林渊重伤的消息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虽被秦墨以铁腕手段强行封锁了核心细节,但那“大将军浴血奋战,击退狄人先锋,然朔方被围,亟需强援”的官方说辞,依旧在皇城的上层圈子里激起了巨大的波澜。恐慌与担忧如同无形的瘟疫,在勋贵门阀、朝堂重臣之间悄然蔓延。毕竟,林渊的存在,是大永北境安稳的象征,如今这象征自身都陷入重围,如何不令人心浮动?
翌日早朝,承天殿内的气氛比前几日更加凝重肃杀。龙椅上的秦墨,面色沉郁,眼神锐利如刀,扫视着殿下神色各异的群臣。那股属于一流境界武者的威压,此刻混合着帝王的怒火,让不少境界低微的文官感到呼吸不畅。
兵部尚书王大人顶着巨大的压力出列,声音干涩地呈上了连夜拟定的救援方略:“启禀陛下,臣等议定,当务之急有三:其一,急令西线‘镇西军’抽调三万精锐铁骑,由‘镇西侯’李震(大宗师境,爆街级)统帅,火速东进,经‘雁回走廊’驰援朔方!李侯爷久经沙场,修为精深,当可暂解燃眉之急!”
“其二,征发京畿周边三郡府兵及预备役,凑足五万之数,由京畿卫戍副统领赵刚(绝顶境,弱爆屋级)统领,押送粮草辎重,随后跟进,以为后援!”
“其三,恳请陛下下旨,征召江湖义士、各地有名望的武道宗师乃至大宗师,许以重利爵位,共赴国难,驰援北疆!尤其…若能请动隐居‘云梦大泽’的‘云渺真人’(天人境)或‘南离剑圣’(天人境)出山,则北境之危或可立解!”
王大人的方略条理清晰,也确实是当前局面下相对可行的办法。然而,他话音未落,朝堂上立刻炸开了锅。
“荒谬!”一位隶属户部的侍郎立刻跳了出来,脸红脖子粗地反驳,“西线镇西军乃防御西凉国之屏障!抽调三万精锐?万一西凉趁虚而入,西线告急,谁来负责?此乃拆东墙补西墙,饮鸩止渴!”
“王大人所言府兵预备役,皆是未经战阵之新卒!让他们去面对狄人虎狼之师,与送死何异?徒耗国力,动摇根本!”另一位文官也厉声附和。
“征召江湖人士?哼!那些草莽之辈,桀骜不驯,如何能成军?况且,云渺真人、南离剑圣何等超然?早已不问世事多年!陛下旨意,在他们眼中又算得了什么?此议纯属异想天开!” 一名老派勋贵嗤之以鼻,话语中充满了对江湖武者的鄙夷。
“那依诸位之见,难道就坐视朔方城破,坐视林大将军和数万将士浴血奋战,最终玉石俱焚吗?!”一位与林渊交好的武将忍不住怒声质问,声如洪钟,带着悲愤。
“非是坐视!而是应从长计议!稳扎稳打!”先前反驳的户部侍郎梗着脖子,“当务之急是加固‘天狼关’(朔方之后的第二道雄关)防线!集结重兵于天狼关,以逸待劳!至于朔方…只能…只能寄希望于林大将军能创造奇迹,支撑到西线援军赶到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显然自己也知道这“希望”渺茫得可怜。
“放屁!天狼关离朔方尚有八百里!等你们加固好防线,狄人早把朔方啃得骨头都不剩了!林大将军和数万兄弟早就为国捐躯了!”武将怒目圆睁,几乎要冲上去揪住对方的衣领。
朝堂之上,文臣武将吵作一团。主战派要求不惜一切代价火速救援,言辞激烈,血性十足;保守派则强调风险,主张固守待援(实则是放弃朔方),言辞冠冕堂皇,却透着一股令人心寒的冷漠。两派针锋相对,唾沫横飞,将帝国最高决策殿堂变成了喧嚣的市井。
端坐龙椅的秦墨,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他冷冷地看着下方如同斗鸡般的群臣,心中怒火翻腾,却也有着一丝冰冷的算计。争吵…正合他意。争吵就意味着拖延,拖延就意味着变数。林渊…你到底还能撑多久?他需要时间,需要时间来权衡利弊,需要时间来…看看有没有更好的选择。比如,是否有可能…借此机会,削弱甚至…掌控那庞大的、令他寝食难安的将军府势力?
“够了!”秦墨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声音如同寒冰炸裂,瞬间压下了所有的争吵。一流境界的威压混合着帝王威严,让整个大殿瞬间鸦雀无声。群臣噤若寒蝉,纷纷垂首。
“吵吵嚷嚷,成何体统!”秦墨目光如电,扫过众人,“王爱卿的方略,虽非万全,亦是当前可行之策!传旨:命镇西侯李震,即刻点兵三万,火速驰援朔方!延误者,斩!征发府兵预备役之事,着兵部与户部协同办理,不得有误!至于征召江湖义士…”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都察院左都御史高进,“高爱卿,此事由你牵头,联合‘天机阁’,广发英雄帖!凡宗师境以上,愿赴国难者,朝廷必有厚报!爵位、功法、丹药、神兵,皆可商议!务必…尽力而为!”
“臣,遵旨!”高进眼中精光一闪,躬身领命。他知道,这“尽力而为”四字,意味着什么。
“退朝!”秦墨拂袖起身,不再看殿下一眼,带着一身压抑的怒气,大步离去。留下满殿心思各异的臣子,面面相觑。救援的旨意虽然下了,但谁都知道,远水解不了近渴,朔方城的命运,依旧悬于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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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栖梧苑。
阳光透过精致的雕花窗棂洒进来,却驱不散室内的阴冷和压抑。苏瑶蜷缩在软榻的一角,身上裹着厚厚的锦被,却依然觉得浑身冰冷,止不住地发抖。自从昨日得知林渊重伤被困的消息后,巨大的恐惧就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紧紧缠绕着她的心脏,让她寝食难安。
她手里死死攥着那枚“渊”字令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这曾经象征着无上权力和依仗的信物,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慌。林渊倒了…这令牌还能号令谁?府里的那些下人,看她的眼神似乎都变了。往日的恭敬里,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窥探和…轻慢?连周嬷嬷的刻板面孔下,似乎也藏着更深的忧虑和审视。
“夫人,您多少用点燕窝吧,身子要紧。”春桃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羹汤,轻声劝道。
苏瑶厌烦地别过脸去:“拿开!没胃口!” 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和烦躁。吃什么?她哪有心思吃东西?她满脑子都是林渊浑身浴血、身中剧毒、在孤城中等死的可怕画面。如果他真的死了…她这个有名无实、毫无根基的将军夫人会是什么下场?被赶出将军府?沦为笑柄?甚至…被苏家那些吸血鬼一样的亲戚生吞活剥?巨大的恐慌让她几乎窒息。
“夫人…”春桃还想再劝。
“滚出去!”苏瑶猛地抓起手边一个软枕砸了过去,声音尖利,“都给我滚出去!让我一个人待着!”
春桃吓得一哆嗦,不敢再多言,连忙放下碗,和其他几个噤若寒蝉的丫鬟一起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当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人时,强撑的脆弱瞬间崩塌。她将脸深深埋进锦被里,压抑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传出来,肩膀剧烈地抽动着。为什么?为什么命运要如此捉弄她?她好不容易才攀上这泼天的富贵,还没等她真正享受到,还没等她帮家族翻身,这靠山就要塌了?巨大的委屈、不甘和恐惧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哭了许久,直到精疲力竭。她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眼神却空洞得可怕。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她必须做点什么!
林渊…林渊不能死!至少…不能这么快就死!他死了,她就什么都没了!可是…她一个深宅妇人,无权无势,连府门都难以轻易出去,她能做什么?去求皇帝?秦墨?那个高高在上的年轻帝王…他会真心实意地去救一个功高震主的大将军吗?苏瑶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想起了新婚时林渊眼中那丝对秦墨的复杂…不!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草,悄然在她心底蔓延开来。权力…她需要真正的权力!不是依附于林渊的,而是属于她苏瑶自己的!只有这样,无论林渊是生是死,她才能在这吃人的世界里站稳脚跟!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妆台上那枚冰冷的令牌,又缓缓移向窗外…那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中心的、巍峨的皇城方向。一个模糊而危险的计划雏形,在她绝望而混乱的脑海中,开始疯狂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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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距离朔方城千里之外,大永王朝西南边陲,一个名为“黑石镇”的贫瘠之地。
这里没有皇城的繁华,没有将军府的森严,只有漫天风沙、贫瘠的土地和挣扎求生的边民。镇子不大,依着一座光秃秃的黑石山而建,房屋低矮破败。
镇子边缘,一间四面漏风的破旧木屋里。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正对着一个简陋的木桩,挥汗如雨地练习着拳脚。他叫石虎,身材精瘦,皮肤黝黑,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充满了不屈的野性。
他的拳法毫无章法,只是最基础的军中锻体拳,动作甚至有些笨拙。每一拳每一脚都用尽全力,砸在粗糙的木桩上,发出沉闷的“砰砰”声,震得他手臂发麻,拳峰早已破裂渗血。但他咬着牙,眼神凶狠,仿佛那木桩就是他不共戴天的仇敌。
“虎子!别练了!省点力气吧!”一个苍老而虚弱的声音从屋内传来,伴随着剧烈的咳嗽,“明天…明天还要跟王把头他们进山…碰碰运气…咳咳…”
石虎的动作顿了一下,却没有停下,反而更加用力地一拳砸在木桩上!“爷爷!我不甘心!”他低吼着,声音沙哑,“凭什么!凭什么镇守府那些老爷的子弟生下来就有肉吃,有功法练!有师傅教!我们生在这黑石镇,就只能当一辈子苦力,挖一辈子石头,连口饱饭都吃不上!连…连给娘治病的钱都凑不齐!”
他的眼中燃烧着愤怒和不甘的火焰。他的母亲,就是因为常年劳累加上一场风寒,无钱医治,在去年冬天痛苦地去世了。那撕心裂肺的痛楚和无助,深深烙印在他心底。
“听说…北边在打仗了?”石虎爷爷的声音带着深深的忧虑,“狄人又打过来了…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这世道…唉…”
打仗?石虎的动作慢了下来,眼神中闪过一丝茫然,随即又被更深的渴望取代。打仗…意味着混乱,但也意味着…机会!传说中,那些在战场上立下赫赫战功的将军,很多都是出身寒微!如果能…如果能有机会上战场…如果能得到一点机缘…是不是就能改变这该死的命运?!
他停下拳脚,走到墙角一个破旧的水缸前,舀起一瓢冰冷的浑浊井水,仰头“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冷水刺激着喉咙,却浇不灭他心中那团不甘的火。他抹了一把嘴,看着水中自己那模糊而倔强的倒影,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等着吧…黑石镇…等着吧…这该死的世道!我石虎…总有一天要走出去!要变得比所有人都强!要让爷爷过上好日子!要让那些瞧不起我们的人…统统闭嘴!” 少年眼中那微弱却无比执拗的光芒,在这边陲小镇的破屋里,倔强地闪烁着,如同风沙中一颗不肯熄灭的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