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芙宫。
殿宇精巧,陈设雅致,处处透着一种内敛的奢华。熏炉中燃着价值千金的“龙涎安魂香”,袅袅青烟萦绕,香气清冽悠远。苏瑶斜倚在铺着雪白狐裘的软榻上,身上穿着由江南顶级绣娘赶制的、用云霞般绚烂的蜀锦裁成的宫装,乌发梳成精致的惊鸿髻,斜插一支赤金点翠凤凰步摇,流苏轻晃,映衬着她愈发娇艳动人的容颜。此刻的她,褪去了将军夫人的素雅,眉宇间多了几分属于宫廷贵妇的慵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入主玉芙宫,协理六宫事务。秦墨这一步棋,如同在平静的后宫深潭中投入了一块巨石。明面上,这是皇帝对“镇国一品夫人”的恩典,是对“忠臣家眷”的体恤。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协理”二字的分量!尤其当苏瑶手持凤印(副印),开始名正言顺地插手宫人调配、用度审核、节庆筹备等具体事务时,那份潜藏的野心便再也无法掩饰。
“娘娘,”一名身着体面宫装、面容精明的中年女官(名唤崔尚仪,原皇后宫中得力之人,被秦墨“调拨”给苏瑶)恭敬地呈上一本册子,“这是下月‘浴佛节’的用度明细和各宫妃嫔的请安安排,请娘娘过目。”
苏瑶并未立刻去接,而是端起手边一盏温润如玉的雨前龙井,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动作优雅从容。她瞥了一眼那册子,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慵懒:“崔尚仪办事,本宫自是放心的。不过…皇后娘娘凤体违和,不宜操劳。这浴佛节乃宫中大事,务必要办得风光体面,彰显皇家威仪。库房那边…该支取的用度,不必太过拘泥旧例。”
她看似随意的话语,却暗藏机锋。一句“不必太过拘泥旧例”,便是给了崔尚仪极大的操作空间,也等于变相削弱了皇后对宫务的掌控权。
崔尚仪眼中精光一闪,立刻心领神会:“奴婢明白!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娘娘重托!” 她深知眼前这位新主子的得宠程度和陛下的暗示。跟着这位苏娘娘,前途无量!至于皇后那边…哼,一个久病无宠的正宫,又能如何?
“嗯。”苏瑶满意地点点头,放下茶盏,目光转向侍立一旁的春桃(已被她提拔为玉芙宫掌事宫女),“春桃,前日让你整理的那些旧档,关于历年宫中节庆赏赐给各勋贵府邸的规格名录,可整理好了?”
“回娘娘,都整理好了。”春桃连忙捧上一本厚厚的册子。
苏瑶接过,随手翻开。她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了“镇国大将军府”那一栏上。看着上面记载的、往年由皇后亲自拟定、丰厚的节赏规格,她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将军府?林渊?那个在北境寒谷里半死不活的男人?还有那个碍眼的周嬷嬷?
“本宫协理宫务,自当秉公办理,一视同仁。”苏瑶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然,镇国公(林渊爵位)远在北境为国分忧,府中仅余老弱妇孺,过于奢靡的赏赐,恐非其所愿,也易招人非议。此次节赏,按…五品诰命府邸的规制准备即可。简朴务实,方显体恤臣下之心。” 她轻描淡写一句话,便将将军府应得的恩赏,削去了大半!既打压了将军府的体面,又显得自己“深明大义”。
“是!奴婢遵命!”春桃和崔尚仪齐声应道,心中对这位主母的手段又多了几分敬畏。
就在此时,一名小太监匆匆入内禀报:“启禀娘娘,皇后娘娘宫里的夏荷姑姑来了,说皇后娘娘凤体稍安,请苏娘娘过去叙话。”
凤藻宫?苏瑶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该来的,总会来。她抚了抚鬓角,脸上瞬间换上温婉得体的笑容:“本宫知道了,更衣,这就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
凤藻宫内,气氛凝重。
皇后萧氏端坐凤座,脸色依旧带着一丝病态的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如刀,再无之前的雍容温和。她看着下方恭敬行礼、一身华服、容光焕发的苏瑶,心中的怒火和忌惮几乎要喷薄而出!协理宫务?暂居玉芙宫?陛下这是要将她置于何地?!更可恨的是,这苏瑶入宫不过月余,便借着“协理”之名,频频插手她多年经营的宫务体系,安插人手,削减用度,如今连节庆赏赐都敢擅自更改!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妹妹来了,坐吧。”萧皇后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谢皇后娘娘。”苏瑶依言在旁边的绣墩上坐下,姿态依旧谦恭。
“妹妹协理宫务,辛苦得很吧?”萧皇后端起茶盏,并未喝,只是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叶,语气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本宫这身子不争气,倒让妹妹受累了。只是…这宫中规矩,传承百年,自有其道理。妹妹初掌事务,还需多斟酌,莫要操之过急,乱了章法才是。”
敲打!赤裸裸的敲打!指责她坏了规矩!
苏瑶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和委屈:“娘娘教训的是!臣妾惶恐!臣妾才疏学浅,蒙陛下信任,协理宫务,实乃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所作所为,皆以娘娘昔日定下的章程为准绳,不敢有丝毫逾越!削减将军府节赏,亦是体恤林将军在北境不易,府中耗费理应节俭,绝无他意!还请娘娘明鉴!” 她将责任推给“体恤忠臣”,又点出是“以娘娘章程为准”,既撇清自己,又暗指皇后定下的规矩不合时宜。
“体恤忠臣?”萧皇后放下茶盏,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目光如冰锥般刺向苏瑶,“镇国公为国负伤,功在社稷!其府邸恩赏,乃彰显朝廷体面、陛下隆恩!岂能因将军不在京中,便轻慢至此?妹妹一句‘体恤’,便削了镇国公府大半体面,这若传扬出去,岂不让天下忠臣寒心?让北境浴血奋战的将士齿冷?!” 她言辞犀利,句句诛心,直指要害!
殿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侍立的宫女太监噤若寒蝉。
苏瑶脸色微白,似乎被皇后的气势所慑,眼中泛起水光,起身便要跪倒:“娘娘息怒!臣妾…臣妾绝无此意!是臣妾思虑不周,辜负了陛下和娘娘信任!臣妾这就回去,重新拟定将军府节赏,定按最高规格…”
“不必了!”萧皇后冷冷打断她,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此事本宫自有定夺!妹妹既觉协理宫务力有不逮,精力不济,那便安心在玉芙宫休养吧!这‘浴佛节’及一应宫务,本宫亲自操持!妹妹…就不必劳心了!” 她终于图穷匕见!直接收回了苏瑶“协理”的权力!这是赤裸裸的夺权!
苏瑶身体微微一晃,仿佛承受不住这打击,眼中泪水终于滚落下来,声音哽咽:“娘娘…臣妾…臣妾知错了…” 她演足了被正宫打压的委屈小妾模样,心中却是一片冰冷和算计。夺权?正合她意!闹吧,闹得越大越好!闹到秦墨那里去!
“退下吧!”萧皇后拂袖,不再看她。
“臣妾…告退。”苏瑶含着泪,盈盈一拜,带着无限委屈,退出了凤藻宫。转身的瞬间,她眼中的泪水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锐利和一丝计谋得逞的冷笑。皇后,你终于忍不住了。这把火,烧得越旺,对她苏瑶就越有利!
---
乾元殿。
秦墨听着心腹太监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凤藻宫那场“交锋”,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意。皇后发怒,收回苏瑶协理之权…这结果,在他意料之中,甚至…是他乐于见到的。
“苏妃…反应如何?”秦墨漫不经心地问。
“回陛下,苏妃娘娘从凤藻宫出来时,泪眼婆娑,委屈万分,回玉芙宫后便闭门不出,似是伤心过度…”太监小心回道。
伤心?秦墨心中嗤笑。那只小狐狸,怕是正等着他去“安抚”吧?他需要的就是皇后与苏瑶的对立!皇后越打压苏瑶,苏瑶就越需要依靠他!就越会对他死心塌地!而皇后此举,也给了他名正言顺抬举苏瑶、甚至…日后废后的理由!
“传旨,”秦墨淡淡开口,“玉芙宫苏妃,温婉淑德,协理宫务期间,克勤克俭,深得朕心。虽因皇后之故暂卸宫务,然其心可嘉。特赐南海夜明珠一斛,赤金头面一套,蜀锦十匹,以示抚慰。另…三日后,朕于‘畅音阁’设宴,特邀苏妃…伴驾听曲。”
“是!”太监心领神会,陛下这是明晃晃地打皇后的脸,给苏妃娘娘撑腰啊!伴驾听曲…更是莫大的恩宠!
---
北境,天绝谷。
寒气更甚,谷中弥漫的雾气仿佛都凝结成了细碎的冰晶。寒玉床上,林渊周身覆盖的冰霜似乎更厚了一层。蚀骨封魂咒的黑气与玄冥煞气的青气在他体内缓慢而顽固地盘旋,如同两条冰冷的毒龙,不断侵蚀着他残存的生机。老药师孙老(宗师境)刚施完针,疲惫地坐在一旁调息,脸色凝重。
镇西侯李震(大宗师境)大步走入木屋,带来一身寒气,脸色却比谷中的寒冰还要冷硬。
“孙老,大将军如何?”
孙老缓缓摇头,声音沙哑:“寒玉床与金针之术,只能延缓,无法逆转。将军本源如同即将熄灭的油灯…若再无至阳神物或天人援手…恐怕…撑不过三个月了!” 他眼中充满了无力感。
李震虎躯一震,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三个月?!他看着玉床上那气息微弱、如同沉睡的雄狮般的身影,一股巨大的悲愤和无力感涌上心头。
“侯爷,帝都…可有回音?关于军饷粮草…”孙老低声问道。北境大军收复失地,清剿残匪,消耗巨大。但朝廷允诺的后续粮草军饷,却迟迟未到!军中已有怨言。
李震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从怀中掏出一份邸报,狠狠摔在地上:“回音?!哼!兵部回文,言国内多处遭灾,国库吃紧,北境军饷粮草…暂缓拨付!让我们…就地筹措!就地筹措?!这冰天雪地,狄虏未清,我去哪里筹措?!” 他气得胸膛起伏,眼中燃烧着怒火。这分明是借口!是有人不想让北境安稳!不想让林渊麾下的力量恢复元气!
“还有…”李震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压得更低,“高进那阉狗派来的监军,昨日竟暗示本侯…黑风寨匪患难平,与其劳师动众清剿,不如…再次招抚,许以重利,令其为朝廷所用!简直荒谬!那屠刚反复无常,刚焚我粮仓,岂能再信?!”
“招抚?”孙老愕然,随即苦笑摇头,“这…这无异于养虎为患啊!”
“哼!本侯岂能不知?这背后…恐怕少不了某些人的‘功劳’!”李震目光如电,仿佛要穿透重重宫阙,看清那帝都深处的阴谋。陛下对苏瑶的恩宠日盛,对将军府的打压(如削减节赏)也传到了他耳中。这军饷的克扣,对屠刚的暧昧态度…种种迹象,都指向一个令人心寒的结论——陛下,在有意削弱林渊将军在北境的影响力!甚至…在纵容某些势力,消耗将军留下的根基!
一股深沉的寒意,比谷中的寒气更甚,瞬间席卷了李震全身。他看着病榻上无知无觉、生命之火随时可能熄灭的林渊,再看看手中那份冰冷的邸报,只觉得一股悲凉直冲头顶。
将军!您为大永流尽最后一滴血,重伤至此,可您守护的朝廷…守护的君王…却…却如此凉薄?!这北境的寒风,吹不散的,竟是人心深处的冰霜!
“将军…”李震走到寒玉床边,看着林渊苍白如纸、却依旧带着不屈轮廓的脸庞,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承诺,“末将…无能!但末将在此立誓!只要末将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让任何人踏入这天绝谷半步!您…您一定要撑下去!这北境的疆土,您用血换来的疆土…不能丢!您的仇…也终有一天要报!”
他猛地转身,带着一身肃杀之气,大步走出木屋。他要去整顿军务,哪怕粮草匮乏,也要稳住军心!他要去查清屠刚背后是否真有黑手!他要用自己的方式,守护这条被困寒谷、命悬一线的苍龙!哪怕前路是万丈深渊!
寒谷中,雾气翻涌,将李震魁梧的背影吞没。只有那寒玉床上,微弱的、如同游丝般的气息,还在顽强地证明着,那条曾让北狄闻风丧胆的苍龙,仍未彻底沉寂。然而,那帝都的暗流与算计,北境的烽烟与背叛,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正从四面八方,向着这孤寂的寒谷,悄然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