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天,被染成了永不褪色的暗红。血色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会滴下粘稠的血雨。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硝烟、焦土和腐尸的恶臭,连呼啸的寒风都无法吹散。
曾经喧嚣的战场,此刻是死神的盛宴。
大地龟裂,焦黑的土地上覆盖着厚厚的、被血浆浸透又冻硬的暗红冰壳。残破的旌旗斜插在尸堆上,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如同招魂的幡。断肢、破碎的甲胄、扭曲的兵器…随处可见,被冻结在血冰之中,构成一幅幅地狱般的图腾。
战场中心,一道暗金色的身影矗立在尸山血海之上。
林渊。
他身上的“镇岳”重甲,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被一层又一层粘稠、暗红、甚至发黑的污血覆盖、凝结,如同披着一件由血浆和碎肉浇筑而成的恐怖外衣。面甲下,那双燃烧着血色火焰的眼眸,冰冷地扫视着这片由他亲手缔造的死亡绝域。
脚下,是堆积如山的尸体。狄虏的弯刀骑士、黑风寨的亡命徒…残肢断臂混杂在一起,不分敌我。浓稠的、带着刺鼻腥气的暗红色血煞之气,如同实质的烟雾,从无数尸体中升腾而起,受到无形的牵引,疯狂地朝着林渊汇聚!
这些蕴含着无尽怨毒、恐惧、绝望的战场煞气,如同活物般缠绕上他的重甲,争先恐后地透过甲胄的缝隙,钻入他胸前、肩胛那些狰狞的黑色旧伤疤之中!伤疤如同贪婪的魔口,疯狂吞噬着这污秽而强大的力量!
“呃…嗬…”林渊的喉咙里发出压抑而痛苦的嘶吼。每一次吞噬,都如同将烧红的烙铁插入骨髓,伴随着撕裂灵魂的剧痛和冰冷刺骨的杀意冲击!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重甲下的肌肉贲张到了极限,青筋如同虬龙般在皮肤下扭曲暴起!
但在这非人的痛苦之中,一股更加狂暴、更加凶戾、更加充满毁灭性的力量,也在他体内疯狂奔涌、壮大!那些被蚀骨封魂咒和玄冥煞气侵蚀留下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暗伤,在这狂暴血煞之力的冲刷和修复下,正以一种蛮横的方式被强行弥合!虽然过程痛苦万分,但效果却清晰可见——他的力量,他的恢复力,都在杀戮与吞噬中,缓慢而坚定地攀升!杀戮魔体,正以这尸山血海为养分,加速成型!
远处,残存的狄虏和黑风寨匪徒早已被吓破了胆,如同受惊的兔子,丢盔弃甲,亡命奔逃,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他们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那尸山血海之上的魔神,只想逃离这片被诅咒的土地。
李震(大宗师境)带着一队同样浑身浴血、但眼神中充满了狂热与敬畏的北境残兵,踏着粘稠的血冰,艰难地走到尸山之下。他看着上方那道被血煞包裹的身影,感受着那越来越恐怖、越来越非人的气息,心中充满了震撼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寒意。
“将…将军…”李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追兵…已溃逃百里…是否…是否收兵?” 他看着脚下堆积的同袍尸体(被林渊无差别刀罡波及的),心中刺痛。将军的力量…似乎变得…有些失控了。
林渊缓缓低下头,血焰燃烧的眸子透过面甲的缝隙,落在李震身上。那目光,冰冷、漠然,带着俯视蝼蚁般的无情,让李震这位大宗师都感觉灵魂一颤。
“收兵?”林渊的声音透过被血污覆盖的面甲传出,沙哑、干涩,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令人心悸的非人感,“为何收兵?”
他缓缓抬起手中的“破军”刀,刀身同样被厚厚的血痂覆盖,但那股凶煞之气却越发炽盛,刀尖指向狄虏溃逃的方向,声音陡然拔高,如同九幽寒风刮过战场:
“屠刚未死!狄虏未灭!北境血仇未雪!”
“传令!以血为引,以煞为旗!”
“凡我刀锋所指——”
“杀!无!赦!”
最后一个字落下,一股更加狂暴的血煞之气轰然爆发,卷起地上的血冰碎屑,形成一道暗红色的旋风,环绕着林渊!他不再理会李震,身影化作一道撕裂血云的暗金血芒,携着吞噬一切的凶威,朝着狄虏溃逃的方向,再次狂飙而去!所过之处,留下一条更加浓稠、更加绝望的血色轨迹!
李震看着那道消失在血色天际的身影,又低头看着脚下这片修罗场,一股巨大的悲凉和无力感攫住了他。将军回来了,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但这力量…似乎正将他拖入一个比死亡更可怕的深渊。他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厉声咆哮:“跟上!跟上大将军!杀——!”
北境的血色风暴,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在林渊这尊吞噬血煞的魔神带领下,向着更广阔的天地,更疯狂地蔓延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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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之外的帝都,金銮殿。
朝堂的气氛,却比北境的寒冰更加凝固、压抑。
秦墨高坐龙椅之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手中捏着一份由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沾染着风尘和淡淡血腥气的北境军报。殿内文武百官垂手肃立,大气不敢出,只有几个须发皆白的老将,脸上充满了忧愤。
“好!好一个林渊!好一个北境战神!”秦墨的声音冰冷,打破了死寂,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金砖地上,“沉睡半年,一朝苏醒,便在北境掀起无边杀劫!屠戮狄虏也就罢了,连归附我朝的‘黑风寨义民’也一并斩杀殆尽!更纵容麾下,劫掠友军粮秣!视朝廷法度如无物!他眼中,可还有朕这个皇帝?!可还有这大永的江山社稷?!”
他将手中的军报狠狠摔在御案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那军报自然是经过高进等人“润色”,将林渊的杀戮魔威描述成残暴嗜血、目无君上、劫掠成性的反贼行径,将屠刚洗白成“归附义民”,将林渊吸收战场煞气修炼的异状,污蔑为修炼邪功,堕入魔道!
“陛下息怒!”兵部尚书颤巍巍出列,“林大将军…或许是一时激愤,被仇恨蒙蔽了心智…北境将士苦战经年,粮草断绝,情有可原…”
“情有可原?”秦墨猛地打断他,目光如刀,“粮草断绝,便可劫掠友军?便可屠戮朕亲口招抚的义民?便可修炼那等吞噬血煞、形同妖魔的邪功?!这北境,到底是朕的北境,还是他林渊的北境?!”
他最后一句,如同惊雷,在殿内炸响!直指核心——功高震主!
“陛下!”一名御史梗着脖子出列,声音带着激愤,“林渊此獠,拥兵自重,杀戮成性,修炼邪法,已成国之大患!臣恳请陛下,即刻下旨!褫夺其兵权,锁拿回京问罪!另遣良将,接管北境!否则,恐生肘腋之变,祸及社稷啊陛下!” 这显然是高进一派的急先锋。
“臣附议!”
“臣附议!”
数名文官立刻出列响应。
“放屁!”一声如同炸雷般的怒吼响起!镇守京畿的骠骑将军赵莽(大宗师境)须发戟张,一步踏出,指着那御史的鼻子骂道,“林大将军为国戍边,浴血奋战,身上伤痕累累!尔等只知在帝都高谈阔论,搬弄是非!北境若无林大将军,早被狄虏铁蹄踏破!他劫掠粮秣?那是你们这帮蠹虫克扣军饷,逼得将士们活不下去!他屠戮义民?那屠刚是什么东西,你们心里没数?高进那条老狗暗中勾结,真当天下人都是瞎子?!”
武将队列中,不少将领面露愤慨,虽不敢像赵莽这般直接开骂,但眼神中的怒火和不平显而易见。朝堂之上,顿时剑拔弩张,文攻武卫,吵作一团。
秦墨冷眼看着下方激烈的争吵,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眼神幽深难测。林渊的“失控”和“魔化”,本就在他意料之中,甚至是他暗中推动的结果。他要的,就是林渊彻底站在朝廷的对立面,成为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这样,他铲除林渊,便名正言顺,更能收拢那些忠于朝廷的武将之心。
但是…林渊展现出的那种吞噬血煞、越战越强的恐怖力量,却超出了他的预料。那是什么邪功?竟能让他重伤之躯在短短时间内恢复,甚至更强?这让他感到了强烈的不安和威胁。
“够了!”秦墨猛地一拍扶手,声音不大,却带着帝王的威压,瞬间压下了所有争吵。殿内死寂。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最终落在了垂着珠帘的凤座方向,声音听不出喜怒:“皇后以为…此事当如何处置?”
珠帘后,早已被架空的萧皇后身体微微一颤。她明白,秦墨这是在逼她表态,逼她这个名义上的后宫之主、曾经的“贤后”,来给林渊的“妻子”苏瑶定罪!这是诛心!
萧氏藏在袖中的手死死攥紧,指甲深陷掌心。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屈辱和怨恨,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清晰地传出珠帘:
“臣妾…深居后宫,本不该妄议朝政。然…林大将军夫人苏氏,既已入宫为妃,侍奉陛下,便当与林渊划清界限,以陛下为重,以社稷为重!林渊在北境倒行逆施,形同谋逆,苏贵妃身为皇贵妃,更应深明大义…避嫌自省!” 她将矛头,精准地指向了苏瑶!这是她最后的反击!
秦墨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对这个答案似乎并不意外。他目光转向一直静立在丹陛之侧、身着皇贵妃华服、容光焕发却眼神冰冷的苏瑶。
“皇贵妃,”秦墨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皇后之言,你可听清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苏瑶身上。
苏瑶莲步轻移,走到殿中,姿态优雅从容,对着秦墨和凤座方向分别盈盈一礼,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悲戚与决绝,声音清晰而坚定,响彻大殿:
“陛下明鉴,皇后娘娘金玉良言,臣妾谨记于心!”
“臣妾虽出身微寒,蒙陛下不弃,恩宠至此,早已将身心性命,尽付于陛下,尽付于大永江山!林渊…”
她微微一顿,眼中恰到好处地涌上一层水雾,声音带着一丝破碎的哽咽,却又异常清晰地吐出冰冷的字句:
“林渊在北境倒行逆施,杀戮成性,修炼邪功,已成国之大患!其所作所为,人神共愤,天地不容!臣妾…羞与此等魔头曾有夫妻名分!自今日起,臣妾与林渊,恩断义绝!形同陌路!”
“臣妾恳请陛下!”她猛地跪倒在地,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大义灭亲的悲壮,“为江山社稷,为北境苍生!速发天兵,剿灭此獠!臣妾…愿为前驱,以证清白!”
字字如刀!句句诛心!
朝堂之上,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苏瑶这番冰冷绝情、却又“大义凛然”的宣言惊呆了!这已不仅仅是划清界限,这是亲手将曾经的丈夫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其心之狠,其意之绝,令人胆寒!
秦墨看着跪在殿中、姿态决绝的苏瑶,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幽光。有满意,有审视,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忌惮。这个女人,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她的利用价值很大,但…她的危险程度,同样在飙升。
他缓缓起身,声音带着帝王的决断,响彻大殿:
“准奏!”
“林渊堕入魔道,祸乱北境,罪不容诛!着即褫夺其一切封号官职,定为国贼!诏令天下共讨之!”
“擢镇西侯李震暂代北境督师…不,擢其为‘讨逆大将军’!节制北境诸军,全力剿贼!务必将林渊此獠…及其党羽,诛杀殆尽!提头来见!”
“皇贵妃苏瑶,深明大义,忠勇可嘉!着赐‘忠义’金牌一面,享双俸!待北境平定,再行封赏!”
冰冷的旨意,如同最锋利的铡刀,彻底斩断了林渊与朝廷、与过往的最后一丝联系,也为他扣上了“国贼”、“魔头”的万劫不复之帽!一场由帝王操控、以整个北境为棋盘、以无数生命为赌注、针对昔日战神的血腥围剿,在苏瑶这滴“忠义”的眼泪中,正式拉开序幕!
玉芙宫的暖阁内,苏瑶独自一人。她手中把玩着那面刚刚赐下的、金光闪闪的“忠义”金牌,指尖感受着金属冰冷的触感。她走到巨大的铜镜前,镜中的美人,凤冠霞帔,容色倾城,眼神却冰冷如万载玄冰,没有一丝波澜。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缓缓地、极其清晰地吐出两个字,如同淬毒的冰针:
“林…渊…”
镜中美人,唇角勾起一抹绝美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属于胜利者的微笑。通往凤座的道路上,最后一块,也是最大的一块绊脚石,终于被她亲手,推入了深渊。接下来,就是等待收获的时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