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镇的轮廓在夜色里像一块被虫蛀空的朽木,歪斜的屋檐勾连着断墙,风从空荡的窗洞穿进又穿出,发出低哑的呜咽。张逸风盯着祠堂屋顶那根铁链,血珠已经凝了,铜铃依旧不动,可他能感觉到——这镇子在“呼吸”,只是节奏被人为压得很慢,慢得近乎伪装。
“咱们不能硬闯。”苏悦压低声音,手指轻轻拨开额前一缕被夜风拂乱的发丝,“刚才那三个人,是冲我们来的,说明他们知道有人来了。现在进去,等于往网眼里钻。”
李宏宇蹲在地上,用小刀在泥地上划了条线:“可咱们也不能干耗着。火雷、迷魂粉、纹身……这都不是散兵游勇能搞出来的配置。这地方有组织,有规矩,说不定还有‘规矩人’在里头装老百姓。”
张逸风没吭声,从袖袋里摸出那枚青玉佩,指尖摩挲着螺旋纹路。凉意顺着指腹爬上来,像某种无声的提醒。他忽然笑了:“那就别当‘查案的’,当‘修东西的’。”
“啊?”李宏宇抬头。
“咱们是路过修农具的江湖匠人。”张逸风把玉佩收好,顺手拍了拍肩上的尘土,“饿了,找口饭吃,顺便看看谁家锄头钝了、门轴响了。老百姓防贼,但不防修东西的。”
苏悦眨了眨眼:“你这脑回路……还真是工程师的命。”
三人换了身旧衣,张逸风背了个工具包,李宏宇拎着个药箱,苏悦挎着竹篮装了些草药,装成采药路过的一家人。镇口立着块歪斜的木牌,写着“青石驿”三个字,漆皮剥落,像是被谁用刀刮过。
刚踏进镇子,就有个老头从门缝里探出头,眼神像钝刀子,刮了他们一圈。
“住店?”老头嗓音沙哑。
“不,修东西。”张逸风笑着递上一把小锉刀,“您这门轴,再不抹油,明天就得散架。”
老头愣了下,门“吱呀”拉开一条缝。张逸风趁机瞥了一眼院内——地面平整,但墙角一堆柴火码得太过整齐,像是刚被人刻意整理过。
他蹲下身,假装检查门轴,实则用指甲轻轻刮了刮地面。土是新翻的,底下隐约有金属反光。
“您这地底下……埋了啥?”他随口问。
老头手一抖:“啥也没有!祖上传的风水阵,动了要遭雷劈!”
“哦——”张逸风拖长音,“那我可得小心点,别一锉刀下去,把龙脉给锉断了。”
老头没笑,可也没再赶人。
修完门,张逸风顺手帮隔壁一家磨了镰刀,又给一户人家的水车换了根卡住的榫头。每修一处,他都悄悄观察地面、墙角、屋檐——镇子太“干净”了,连野狗都没有,鸡鸭圈里空荡荡,像是被统一清空过。
直到遇见一个拄拐的老妇人,她家的纺车坏了。
“这车轮子,转得不顺。”苏悦蹲下检查,手指拂过轮轴,“像是被什么东西卡过。”
老妇人叹气:“前两天夜里,听见外头响,起来看,啥也没有。可这纺车,从那以后就老卡。”
张逸风接过纺车,拆开轮轴,从夹缝里抠出一小片黑色金属片,边缘带着锯齿纹。
“这不是本地铁匠的活。”他眯眼,“倒像是……某种机关的残片。”
老妇人突然压低声音:“你们别查庙了。那地方,夜里有光,人影来回走,可天亮了,啥也不剩。我孙子前年进去捡柴,出来后就疯了,整天念叨‘眼睛在数心跳’。”
“眼睛?”苏悦心头一紧。
“对,一只红眼睛,挂在梁上,眨一下,镇里就少一个人。”
张逸风和李宏宇对视一眼。暗影组织的“眼纹”图腾,从来不是装饰——那是标记,是仪式,是某种邪法的计量单位。
“谢谢您。”张逸风把工具收好,“明天我再来给您换根新轴。”
离开老妇人家,三人拐进一条窄巷。
“这镇子不对劲。”李宏宇低声道,“表面是废弃驿站,实际是活体祭坛。那些‘失踪’的人,恐怕早就成了仪式材料。”
“可为什么留着这些人?”苏悦问,“为什么不全杀了,或者全控制?”
“因为需要‘正常’。”张逸风冷笑,“死镇没人信,乱镇惹人查。只有这种半死不活的‘日常’,才能让外人放松警惕。他们不是在藏,是在演。”
“那庙呢?”
“庙是核心。”他抬头,望向远处那座黑黢黢的建筑,“机关、纹身、符文、阵法……都在那儿汇合。咱们得进去,但不能硬来。”
夜半,三人潜至庙外。
庙门紧闭,门缝里透不出光,可张逸风蹲下身,用指尖轻触地面——有微弱的震动,像是某种机械在地下运转。
“这庙有‘心跳’。”他低声说。
苏悦闭眼凝神,指尖贴地:“不止,还有‘呼吸’。气流从地底往上走,带着铁锈和……腐肉味。”
李宏宇从背囊掏出一个小陶罐,里面是混合了磷粉的火药,他插上引信,轻轻推到庙门前五步处。
“我来‘敲门’。”
火药爆开,火光一闪即灭。可就在火光亮起的瞬间,张逸风看见——门前的地砖微微下陷,像是触发了什么。
“陷阱是感应式的,靠重量。”他迅速判断,“但刚才那一下,只激活了外围警报,没惊动里面。”
他从工具包里取出三块薄铁片,用绳子绑上石子,远远抛出去。铁片落地,其中两块区域的地砖无声下陷,草丛中弹出几支毒箭,钉入树干。
“东、西、中三路都有机关。”他分析,“但中路的箭最密,说明他们防正面强攻。咱们走南侧,那里地势高,排水沟横穿,机关难布。”
三人贴墙潜行,借着残破的围墙掩护,终于靠近庙墙。张逸风用小刀撬开一块松动的砖,发现墙内嵌着铜管,连着地下的某种装置。
“这是信号传导管。”他摸着铜管内壁的刻痕,“一旦有人闯入,信息会传到地下某处。”
“那咱们不是等于送信?”李宏宇苦笑。
“送就送。”张逸风眼神一冷,“但咱们得当‘拆信的’,不是‘收信的’。”
他从工具包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铜盘,上面刻着细密的齿轮纹路——这是他在玄剑派时改良的“震频仪”,能模拟特定频率的震动,干扰机关运作。
“苏悦,掩护。李宏宇,准备火器。我进去探路。”
他将震频仪贴在铜管上,调至与刚才地面震动相近的频率。铜管微微一颤,像是被“骗”过了。
张逸风推开一道侧窗,翻身而入。
庙内漆黑,空气中弥漫着陈年香灰与铁锈混合的气味。他刚落地,脚下一沉——地板是活动的!
他立刻后跃,同时甩出一截绳索钩住横梁,身体腾空。就在他腾起的瞬间,原本站立的地板猛地翻转,露出下方密密麻麻的铁刺。
“好家伙,连环套。”他冷笑。
落地后,他取出火折子,轻轻一吹。火光亮起,照亮了正殿。
正中央,立着一座石像——半人半蛇,头顶悬浮着一只赤红的眼睛浮雕,瞳孔处刻着“镇”字。石像脚下,摆着七口青铜罐,和他们在逍遥谷发现的那口一模一样。
“这是仪式阵眼。”他低声自语。
突然,火光晃动。
石像的眼睛,眨了一下。
张逸风瞳孔一缩,火折子差点脱手。那不是机械,不是幻觉——那只眼睛,真的动了。
他迅速熄灭火折,背靠石柱,心跳如鼓。就在这时,头顶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他抬头,只见屋顶的横梁缓缓移开,数十道黑影从暗格中落下,手持弯刀,动作整齐划一,像被同一根线牵着。
为首一人摘下兜帽,脸上纹着完整的眼纹,嘴角裂开:“外来者,你们不该来。”
张逸风缓缓抽出机关剑,剑身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蓝光——那是真气与金属共振的痕迹。
“我们不是来‘该不该’的。”他冷笑,“我们是来‘拆’的。”
话音未落,他掌心发力,机关剑“咔”地一声弹出双刃侧翼,同时脚下猛踏地面,震频仪瞬间释放高频震动,干扰庙内机关。
一名黑衣人扑来,张逸风横剑格挡,侧刃直刺其肩胛。另一人从侧面偷袭,李宏宇的火药包已掷出,在空中炸开一团赤焰,逼退三人。
苏悦趁机洒出一把药粉,空气中顿时弥漫着苦杏仁味——那是麻痹神经的配方。
可敌人越来越多,像从地底涌出。
张逸风边战边退,忽然脚下一空——地板再次下陷!
他猛蹬墙壁,借力跃起,可就在腾空瞬间,一名黑衣人甩出锁链,缠住他手腕,猛地一拽。
机关剑脱手飞出,钉入石像基座。
张逸风重重摔地,肋骨处传来锯齿般的钝痛。他抬头,只见那名首领缓缓走近,手中短刃抵住他咽喉。
“你们以为,找到这里,就揭开真相了?”首领低笑,“可你们连‘眼睛’是谁的,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