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孟云渐醒得意外地早,睁开眼的时候天刚刚亮。
她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忽然就想起昨晚肖沁说的那句话:
“不是精疲力尽的休息,而是……真正让你安静下来的时间。”
她撑起身子,一边揉眼睛一边点开微信,把昨晚发的“考虑一下”改成了四个字——
“走吧,丽江。”
不到两分钟,肖沁那边就发来一连串的表情包:火箭、酒杯、小风车还有一个仰天长啸的小人。紧跟着是语音。
“我就知道你一冲动就会答应哈哈哈哈哈!我已经开始订票了,离演出还有段时间,咱们可以先过去转两天,顺便找个合适的地方住下。”
孟云渐嘴角忍不住翘了一下,像久违地从一团雾气里伸出头来。
她坐起身,拉开窗帘。阳光暖融融地洒进来,透过玻璃窗,印下斑驳的光晕。
跟公司请完假后,在中午吃饭时,她向父母提起了这个决定。
“哦?”妈妈挑了挑眉,“你这是在逃避吗?”
“我这是——短暂的休整。”孟云渐一边扒饭一边睁大眼睛看着妈妈,“再说了,我不是还带着工作器材呢,说不定丽江一拍就出灵感了。”
“丽江?丽江挺好。”爸爸眼睛亮了,“那边有棵千年银杏,我以前带学生调研去过,那地方……特别有感觉。”
吃完饭,收拾好行李,她拎着包和相机包,戴上帽子,轻轻地和爸妈拥抱告别。
爸爸拍拍她脑袋:“记得多拍点你自己喜欢的东西。”
她点头。
在车站回头看了一眼——爸妈还站在原地,妈妈挥着手,爸爸举着手机。
她的心忽然软了一下。
然后她拖着箱子上了车,去往那个“可能会想起为什么开始拍照”的地方。
丽江的风,比她想象的还要干净一点。
抵达第一天,她们就住进了古镇边上一家带院子的民宿,老板是个穿改良汉服的青年,说话慢条斯理,一听是做音乐和摄影的,眼睛都亮了,立马给她们推荐了好几个拍照的好地方,还送了两张他自己演奏的古琴CD。
“有点意思。”肖沁靠在门口晒太阳,“起码比上次重庆那家洗头房改的民宿强多了。”
“我不想想起那一晚。”孟云渐翻了个白眼,“空气里都是洗发水味儿,拍照拍得我都怀疑人生。”
接下来几天,她们逛了古镇、登了狮子山、还顺路坐车去了泸沽湖边。孟云渐拍了很多照片,有游客、有老街、有湖面上的晨雾,还有肖沁站在山路转角处的一张剪影。
“这一张,我要拿来做我专辑封面。”肖沁看着她的相机屏幕认真点头。
“专辑你倒是先写完。”孟云渐笑着把相机收进包里。
每天都有阳光和风,晚上她们一起在院子里喝酒、放音乐、聊天。
那几天,孟云渐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
虽然生活没有彻底改变,但丽江的风却别为柔和。
演出这天,是丽江的一个傍晚,天边的霞光像喝醉了似的,把整个古镇染得红彤彤的。
肖沁选的场地,是朋友从城郊租的一个旧展厅。场地不大,但来得人也不算多,至少不会让这狭小的空间显得过于狭窄。
进门时,有个带耳钉的男生正在检票,见她们进来,笑得一脸真诚:“你们是‘沁音计划’的?这边走,后台在那边。”
“我们?”孟云渐刚要说自己只是来玩的,就被肖沁一把拽走。
“人家认出来我了你懂吗?这叫气场。”她一边拎着琴袋往后台走,一边扭头,“一会儿帮我看下妆花没花,灯光打上来要是顶光我死定了。”
后台没有“化妆间”,只有一面有点花的镜子和一盏刺眼的白炽灯。孟云渐帮她整理了一下发型,把红色贝雷帽压得更斜一点。
“我帅不帅?”
“帅,帅炸了。”孟云渐抬了抬下巴,“就看你一会儿炸不炸场了。”
“小场子而已,玩玩。”肖沁咧嘴一笑,眼神里却透着点点认真。
演出开始前,展厅里早就站满了人。
地面是水泥地,墙上贴着手绘的海报,有人举着一次性胶片相机拍照,有人倚在墙上抱着手臂静静等待,还有人已经开始轻轻点头晃动。
音响设备不算高级,但调音师很细心地试了好几遍。最后调好后,灯光一打,全场一下安静了下来。
台上亮起了一道暖色灯。
鼓手先上,试了两下,低音鼓像心跳一样沉稳地敲响。
紧接着是贝斯、吉他,然后肖沁——她最后一个走上舞台。
皮衣、贝雷帽、黑靴子,站在键盘后面,笑得像是知道今晚会发生点什么有趣的事。
“大家好,我们是——临时拼凑的‘沁音计划’。”她拿起话筒,嗓音干脆利落,“这场不是什么正式巡演,就当是一次旅途中的休息站,有酒、有朋友、有音乐,足够了。”
底下立刻爆发出一阵笑声和掌声,还有人吹了个口哨。
第一首是原创,《沉没前》。
前奏一响,整场的灯光转为冷蓝,鼓点重重地砸进地板,像一颗心在深海中挣扎。
“我在浪里,找不到自己——
翻了无数个身,都是泡影。”
肖沁唱得很稳,嗓音略带沙哑,带着一点夜晚酒精和风的味道。
她唱的时候并不拘谨,有时靠近麦克风,有时朝键盘前俯身,灯光在她身上切来切去,每一个重拍都像是跳进人群心里。
观众有的在轻声跟唱,有的则站着一动不动,眼神却显得专注。
孟云渐站在左侧的角落,手里是她的相机,但有那么几秒,她忘了按快门。
她看着肖沁在台上的样子,忽然觉得——她在发光。
是某种从内而外的、真实而滚烫的力量。
她仿佛理解了,为什么肖沁说,音乐是一种可以“容纳掉那些不能说的情绪”的方式。
第二首是翻唱,一首冷门独立摇滚,鼓点上来的一刻,观众情绪一下炸开。
前排有两个看起来像学生的男生在挥着灯牌,大声跟唱,身后的人也开始跟着晃动身体。
“你看这群人。”一个摄影大哥在孟云渐旁边小声感慨,“多像二十年前的北京地下。”
孟云渐回过头,轻声说:“是啊,很像。”
她忍不住举起相机,快门一张张地按下去。
有观众笑着喊“沁姐!你太帅了!”
肖沁回了一句“我知道!”,一脸欠揍地笑着弹下高音。
最后一首曲子是她新写的,叫《如果雨不落在屋檐》。
她说:“这首歌,写给一个还在路上的朋友。希望你路上也有风景。”
歌很短,吉他和键盘交替,像是在雨中慢慢走过一条空巷。
观众没怎么鼓掌,反而是沉默了一会,才响起一片清脆掌声。
孟云渐正在调取刚才拍的照片,突然感觉到背后有一道视线。
她下意识抬起头,在人群的缝隙里,看到了一个人——
他穿着黑色卫衣,帽檐压得低低的,站在人群最后面。
没有跟唱,没有晃动身体,也没有拍照。
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台上的肖沁,或者——看着她。
她的心忽然跳动了一下。
是他。
陆空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