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云渐不自觉地挺直了背。不是因为激动,而是一种旧习反应——就像小时候偷吃零食被抓包。她的神经绷紧了一瞬,随即又在灯光与音乐的晃动中缓慢松弛下来。
太久没见了。陆空辙已经变成她记忆中那个“寄住哥哥”的长大版本,骨架更挺,气质却没变。只是——他们之间那种默契的感觉,竟变成了一种说不上来的生疏,像小时候的照片忽然在大扫除中被翻出来,湿漉漉地晾在现在,陌生又亲切。
她移开视线,有些窘迫地调试相机。这种感觉说不上亲密,更像是一段早年生活的片段被临时调用——有点错位,有点脱温。她没有上前,也不准备寒暄。六年没见,她忽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况且肖沁还没唱完,而那首歌……是唱给她的。
音乐落幕,掌声炸开。孟云渐跟着鼓掌,心跳却跳得跟过了载一样。
“宝贝!强不强?”肖沁蹦下台,额头上还挂着汗珠,整个人亮得像舞台灯管。
“强得可怕。”孟云渐递过水,语气还算镇定。
“那首歌怎么样?”肖沁挑眉,眼睛亮得像酒吧深夜的氖灯。
“……有点柔情地不像你的风格,不过我很喜欢。”她轻声说。
肖沁哈哈一笑,拿瓶水灌了一大口,接着一手拎住她的胳膊,“走,带你去见个人。”
“谁啊?”
“你还记得之前带你去的那家酒吧不?老板是今晚下一场表演的主唱。”
“啊?”孟云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拖着穿过人群。
后台光线明亮而杂乱。一个穿红外套、头发炸得像蒲公英的男生正跟乐手们说话,看到肖沁出现,马上笑得像一朵朵绽放的花。
“肖沁你那个尾奏太绝了,我以为我键盘就够帅的,结果你比我还帅!”
“你嫉妒也得有点诚意。”肖沁一脚踢过去,然后把孟云渐往前推,“我跟你说过的,摄影师闺蜜,就是她。”
“孟云渐?”男生重复着这个名字,像是努力从记忆里打捞出什么,“等等……我好像在哪儿听过这名——”
“季宇。”角落里忽然传来一个低沉男声。
孟云渐一愣。
陆空辙不知何时站在那儿,手里握着一瓶未开的啤酒,神情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季宇朝他一笑:“对了对了,正式介绍一下。我哥们儿,陆空辙,我们高中同学,现在搞行为艺术那一挂的。”他冲陆空辙挤眉弄眼,“陆哥,这位是肖沁,也就是刚才唱歌的那位。另一位是——”
“我知道,是我妹妹。”陆空辙开口,语气平常,却带着种说不清的旧识意味。
他没穿什么特别的衣服,但站在这光线与人声交织的后台,却像一块稳重的深色音符,把全场轻轻锚住了。孟云渐忽然觉得他变了,也没变。长高了,轮廓硬了,但眼神还是那个少年——像黑夜深处埋了一盏灯。
“咦?”肖沁挑眉,“你们这表情,搞得像最近见过。”
“我去哪了你能不知道吗。”孟云渐翻了个白眼,“只是刚刚在现场见到了。”
众人笑了,她借这个对视逃开那一点点的拘谨。
他们确实见过很多面。小学放学路上、中学客厅沙发、楼下便利店,甚至在她写不出作业的凌晨,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他是舞台下的陌生人,她是拿相机的观众。他们之间隔着时光,像隔着雾面玻璃,认得出轮廓,却摸不清温度。
她顺势扯开一个笑,朝陆空辙扬了扬眉,随口扯了个话题:“你这造型不像是来参加摇滚音乐活动的。”
“比某个总是穿黑大衣拍落日的摄影师强点。”他轻声说。
她一怔,笑意微微收住。
“你怎么知道我……”
话才出口,她就停住了。
陆空辙没有接话,只是垂下眼,把酒瓶慢慢地转了一圈。他的眼神短暂游移了一下,像落进了某个旧日回廊。
那大概是他第一次,也可能是唯一一次,默默地点开她的主页。只是出于一种无法言明的好奇。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能把一个普通校道拍得像世界末日,也不懂她为什么深夜总发一些拧巴又可爱的句子。但他就是看了,看得很专注,像在观察另一个星球的气候。
后来她发得少了,账号也慢慢沉下去。他不再点开,却始终记得那个昵称——“南岸的潮水”。
而今晚的相遇,也许并不那么“偶然”。
上周,季宇说要来演出。他刚好刷到那张照片——
她用老相机拍的舞台布光,画面粗粝却很动人。配文写着:“打算用三个月浪费掉世界的耐心,先从这场演出开始。”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把那天的日程空了出来。
“哟哟哟。”季宇忽然凑过来,语气带着调侃,“你们这对话方式,有点像老电影的开场。”
孟云渐挑眉:“哪种老电影?”
“那种……十年后重逢,在故乡老街擦肩而过的——”季宇清了清嗓子,换了个夸张的腔调,“‘我们曾在同一个屋檐下活过三年’。”
“听起来像搞拆迁纪录片。”
肖沁突然像想到什么似的笑得贱兮兮,手指在两人之间来回比划:“不不不,我觉得更像文艺片里久别重逢的旧情人。就差一个雨中拥抱镜头了。”
孟云渐耳根瞬间发烫,随手抓起桌上矿泉水瓶作势要砸肖沁:“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高中穿公主裙弹钢琴的照片发到活动群。”
几人一起笑了起来,气氛终于完全放开。
季宇拍拍手:“好了好了,今天不许吵架。等我演完,凌晨的party你们一定要来,难得聚一次!”
肖沁比了个OK:“但我不弹《小幸运》。”
“我弹。”季宇笑,“你喝。”
众人又笑成一团。
而那场面里,只有孟云渐的目光短暂地落在陆空辙身上。
他没说什么,也没刻意看她。只是低头开了那瓶啤酒,泡沫微微溢出,他抬手抹掉,然后随手把瓶盖扣在手心里,周身仿佛弥漫着水汽。
她忽然想起在某个书上看过的一句话——
“有些人什么都没说,却让你觉得被陪着。”
现在想想,好像就是陆空辙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