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会的余韵还在空气中飘荡，场地的灯光已经调亮，工作人员开始收拾设备。孟云渐把相机装进背包，金属卡扣发出清脆的“咔嗒”声。
季宇也卸完妆从后场走了出来，恹恹地挤到肖沁和孟云渐的身旁，那双脚无力地样子搞得好像刚参加完一千米长跑一样，不过也可能差不多，毕竟他刚才一直边唱边蹦哒着。他随便拉了一张椅子“啪唧”一下瘫在上面，“要不凌晨的party还是取消吧……真的动不了一点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叫你又蹦又跳的”，肖沁无情地嘲笑起来。
季宇伸手勾着一旁音箱上的电线，把弄着，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问道：“你们接下来有什么计划吗？”
“我订了后天下午的航班。”肖沁把吉他塞进琴箱，发梢还沾着舞台上的亮片，“上海那边有个音乐节邀约。”
“巧了，我三天后也要去广东和乐队汇合。”他转头看着刚才凑过来的陆空辙，“你呢？去云南采风开展？”
“嗯”，陆空辙默认道。
孟云渐低头整理背包带，突然意识到自己成了唯一没表态的人。丽江的行程本就是为了这场音乐会，现在该收拾行李，回沪城了——公司只批了五天假。心中升起了一些不曾有的念头，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相机背带。
“云渐？”肖沁用琴弓戳她肩膀，“你明天要跟我一起回去吗？”
“我...…”她张了张嘴，余光瞥见陆空辙正在看她。那目光像穿过晨雾的阳光，让她想起大学时在美术馆第一次看到他的装置艺术——冷静克制却又充满隐秘的张力。
“其实...”陆空辙突然开口，声音比舞台上低沉许多，“如果大家都不急，我们可以用这两天把丽江走透。”他转动着左手腕上的木珠手串，“我知道几家本地人才去的馆子，还有玉龙雪山脚下有个观测点，能拍到日照金山倒映在玻璃海。”
孟云渐眼睛一亮。她想起三年前在艺术杂志上看到的一个关于冰川专栏，里面有冰层断面照片与地质图的叠印，展现出惊人的时空纵深感。当时她特意剪下那篇报道夹在素描本里。
“我赞成！”季宇拍桌，震得空啤酒瓶摇晃，“正好我民宿订到了后天。”
肖沁挑眉看向孟云渐：“某些人相机内存卡清空没有？”
………………
次日，晨光中的四方街还笼着薄雾，纳西族老妇人背着竹篓走过青石板路，彩色织锦腰带在风中轻晃。孟云渐起了个大早，想寻找一些拍摄灵感，顺便观察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孟云渐调整光圈时，发现陆空辙坐在不远处的台阶上速写。他低头时额发垂落，铅笔在纸上沙沙游走，腕骨突出的线条像希腊雕塑的纹理。
“你画得比照片更好。”她凑近看速写本，上面老妇人皱纹里的阳光仿佛会流动。这是真心实意的赞叹——她永远做不到用单色表现如此丰富的肌理。
陆空辙合上本子，从帆布包里拿出保温杯：“这里的古树红茶特别出名，你下次可以尝尝，旁边有一条老巷子，跟我一起走走吗？”
他们沿着流水潺潺的巷子漫无目的地走，陆空辙突然在一家银器店前驻足。橱窗里摆着纳西族传统婚嫁头饰，银片镂刻的蝴蝶在阳光下振翅欲飞。
“我妈有套类似的。”他声音很轻，“她说银器最有魅力地方在于它的痕迹，岁月留下的氧化痕迹会让它更有故事。”
孟云渐胸口发胀。那年陆阿姨病逝，十五岁的陆空辙在灵堂前站得笔直，原本开朗热情的少年仿佛突然间变的单薄，葬礼结束后，少年的情绪终于爆发，在顶楼的角落掩面而泣。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阴云密布的天气，一个女孩敲开了他的房门，跟他说：“我妈妈跟我说了，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恍惚之间，思绪拉回现实，此刻阳光把银饰照得刺眼，她假装调整相机参数掩饰泛红的眼眶：“我们回去叫他们起床吧，去雪山，你昨天说的观测点。”
再度出发后，陆空辙开着越野车载着其他三人往另一个目的地出发。待越野车盘旋上山时，他把着方向盘讲解地质构造，声音平稳得像在给学生上课。后座季宇和肖沁的斗嘴声渐渐模糊，孟云渐透过车窗看云层掠过山脊，想起他去年在瑞士驻地创作时寄来的明信片，上面写着“山是凝固的时间”。
“到了。”陆空辙熄火，指向远处，“那里。”
她顺着望去，霎时屏住呼吸。整座雪山倒扣在湖面上，金色阳光在雪线与水纹间来回折射，仿佛天地间竖着一面巨大的棱镜。取景框根本装不下这磅礴的美，她连拍数张后索性放下相机，任山风灌满衣袖。
“找不到完美角度？”陆空辙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半步远，松木气息混着冷杉的味道。
“你去年在大学演讲说的，”她脱口而出，“「真正的风景拒绝被完整记录」”
他眼睛微微弯起，从冲锋衣口袋掏出个东西：“接着。”
金属冰凉的触感让她摊开手掌——是枚青铜指北针，表面氧化成青绿色，玻璃罩里有细小的裂纹。
“在喀什淘的，上世纪地质队用的老物件。”他语气平常，“放我这儿也是落灰。”
指北针在她掌心微微发烫。季宇突然从背后冒出来：“二位艺术家，要不要听听我们凡人的诉求？我快要饿死了！”
下山路上，孟云渐发现陆空辙手机屏保是张冰川照片——不是他著名的作品，而是她大三时在冰岛拍的业余作品，当时随手发在朋友圈。这个发现让她耳根发热，急忙假装调整相机背带。陆空辙则低头轻笑。
当晚在纳西族庭院吃腊排骨火锅时，肖沁突然举起酒碗：“敬临时旅行团！"米酒在陶碗里晃出涟漪，"我们马上就要飞沪城了，你们俩接下来什么计划？”
热气氤氲中，孟云渐看见陆空辙放下筷子。他有些欲言又止，思考片刻终于开口：“下个月开始，我要去大理筹备新展。”他转动着茶盏，“如果...”
“我要辞职。”孟云渐突然说。
餐桌瞬间安静。季宇的筷子悬在半空，肖沁缓缓放下酒碗。只有陆空辙神情如常，只是指节无意识摩挲着茶杯边缘。
“那个破公司早该辞了！”肖沁最先反应过来，“天天让你拍淘宝爆款，简直是...”
“你想好了吗？”陆空辙打断她，声音很轻，很温柔，又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她盯着火锅里沉浮的菌菇，想起上周被迫重拍三十遍的塑料首饰，想起总监说“客户要的是卖货，不是你的艺术追求”。滚烫的委屈突然涌到喉咙：“我想试试能不能...”她抬头看向陆空辙，不是作为朋友，不是作为家人，而是作为她敬佩的艺术家，“跟你去大理学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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