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车子沿着环海东路一路向北。起初还能看到洱海的波光，但不久，车子驶入山区，道路变得蜿蜒。两侧是层层叠叠的梯田，松林在风中轻轻摇晃，偶尔可以看见远处村庄里炊烟升起。山坡上的光影不断变幻，仿佛大地在呼吸。

孟云渐一路都在拍照，偶尔和陆空辙聊几句，但大多数时候，车里很安静。偶尔有呼啸而过的风打在车窗上，为这寂静的环境增加点鲜亮的伴奏。

三小时后，车子拐进一条僻静的小路。车轮碾过松针铺就的土路，发出沙沙的细响，光线在树影间穿行，像流动的金粉。再往前，一栋木质结构的建筑在薄暮中缓缓出现。

旅馆不像很多网红店一样挤在洱海边，但背靠苍山，面向谷地。它没有招摇的外形，却有着一种近乎禅意的存在感，灰砖原木构成的主体低调稳重，斜顶屋檐上的深灰瓦片在日暮的余光中泛着柔光，仿佛已在这里守候多年。

外围的石砌围墙被野蔷薇与藤蔓攀满，墙角几株小黄菊肆意开放，似乎并不在意时节。门口那块未经打磨的青石板上，用铁艺雕刻着旅馆的名字——“山栖”。

孟云渐下车时，风中带着微微湿润的松木香。她仰头看了一眼旅馆，不知为何，心口竟涌起一丝极轻的暖意，像是久别归来，虽从未到过。

陆空辙拎着行李，示意她跟上。两人沿着石板小径走向旅馆正门，脚下的石子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旅馆的正门是一扇厚重的原木门，门环是铜制的，雕刻成松果的形状。推门进去，迎面是一道窄而高的玄关，两侧的墙壁上挂着几幅黑白风景照，光线从头顶的天窗洒下来，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柔和的光斑。

再往里走，空间豁然开朗。前厅是一个挑高的大厅，天花板是裸露的木质横梁，中央悬挂着一盏铁艺吊灯，灯罩是手工吹制的玻璃，形状像松果。大厅的一侧是一整面落地玻璃窗，窗外是一个延伸出去的露台，露台上摆着几张藤编的躺椅，正对着苍山的方向。

“来了？”

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柜台后走出一个身着浅蓝色亚麻长裙的女人，眉眼温润，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的样子，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带着一种知性的温润感，手腕上戴着一串檀木珠子，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没有涂任何颜色。

“李蔼淇。” 陆空辙对孟云渐介绍，“旅馆主人。”

孟云渐寻着声音望去，点了下头，向来人问好，“你好，我是孟云渐”。

李蔼淇笑着点点头，声音轻柔：“欢迎你们。我在这儿等你们很久啦。”

孟云渐作为摄影师，不自觉地观察细节——李蔼淇的裙子是手工染的，颜色像是洱海清晨的湖水，裙摆处还有细密的刺绣，图案像是某种蕨类植物。她的耳环是银质的，造型简约，但做工很精细，应该是本地匠人的作品。

陆空辙把行李放在一旁后，便跟着李蔼淇走回柜台前，简单寒暄了几句后，便开始办理入住的手续。孟云渐则趁机打量了一下前台。

柜台是整块的老榆木做的，表面打磨得很光滑，边缘还保留着树木自然的弧度。柜台上摆着几盆多肉植物，旁边是一个黄铜的复古台灯，灯罩上绘着水墨风格的山峦。

最引人注目的是，柜台的一角整齐地摆放着几张明星的小卡片，还有几个精致的立牌，看起来像是某个偶像团体的周边。

孟云渐忍不住笑了，指着那些小卡片问：“你追星？”

李蔼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眼角弯出一抹温柔：“算是吧，不过比较佛系。”

她轻轻拿起其中一张卡片，那张卡片的木框背后用压纹印着一行小字：“也许我们都在途中。”

“这是陈楚农设计的，他是我男朋友，学建筑的，偶尔也画点插画。”

孟云渐注意到小卡片放在柜台右下角一个特别的凸起平台上，那是一块不规则形状的老木料，边缘保留着自然的树皮线条，像是从山里直接捡来的木块，上面嵌了一圈浅铜色的金属包边，将木头的裂纹完整保留，却显得别有韵味。

“这个平台也是你们自己做的？”孟云渐弯下身仔细看了一眼，“挺特别的，像是故意让这角落‘溢出来’的。”

李蔼淇点点头，眼神亮了些：“你看出来了。这个角落最早是多出来的一块老木头，楚农本来想锯掉，我舍不得，就留了下来。他说既然我喜欢，那就干脆‘让它活着’。所以你看到的这些小装饰，就变成了它的呼吸。”

孟云渐笑了笑，眼神柔下来，“这就是设计之间的碰撞吗…”

“嗯，他其实是个很理性的人，”李蔼淇想了想，又笑起来，“但在做旅馆这件事上，他意外地包容。比如整个柜台本来是设计成黑钢和玻璃结合的现代风，我觉得太冷了，就提出用整块榆木来替代。他开始还有点犹豫，后来看到这块木头被打磨出来的纹理，也就点头了。”

她顿了顿，指了指大厅一侧的落地窗，“那边的吊灯和窗帘也是我坚持下来的。他觉得松果形状太‘装饰主义’，我说我们又不是在做极简展厅，我们是在给人找一个可以喘息的地方。窗帘的麻料是我从喜洲找人手织的，窗边的花纹也是我自己画的。”

孟云渐听得专注，目光扫过那些细节——灯罩微黄的光晕落在地板上，正好覆盖住柜台下方一盆多肉的轮廓，仿佛那光线本身就是室内设计的一部分。

“所以这整间旅馆的设计……是你们两个合谋的结果？”她抬眼看向李蔼淇。

“可以这么说吧。”李蔼淇语气变得温柔而平缓，“空间的结构、线条、朝向……是他敲定的；细节的气味、温度，还有那些可能会被人忽略的角落，是我偷偷放进去的。”

“蛮像一段关系。”孟云渐喃喃。

李蔼淇看着她，笑意柔和，“是啊。结构撑得起考量，细节才留得住人。”

两人接着再打趣几句后，李蔼淇带他们上了二楼。楼梯是实木的，每一阶都被岁月磨出圆润的边角，走上去没有一点吱呀声。走廊一侧是房门，另一侧是连通的木质阳台，阳光正斜斜洒在栏杆上，映出一格一格的光影。

两人的房间就相邻地挨在这里，房门上都挂着门牌，孟云渐的是“松间”，陆空辙的是“云栖”。

推门进去，孟云渐的第一感觉是——通透。

房间很大，但陈设极简，一张低矮的实木床，床品是亚麻的，颜色是淡淡的米灰；床头是一盏手工陶瓷台灯，灯罩上绘着松枝的剪影。

最震撼的是一整面落地玻璃窗，窗外是一个宽敞的木质阳台，阳台上摆着一张小茶几和两把藤椅，正对着苍山的方向。

孟云渐走到阳台上，深吸一口气。台眼望去，视野毫无遮挡，苍山近在眼前，山顶的积雪在夕阳下泛着金色的光晕。

她转头看向隔壁，陆空辙的房间也有一个同样的阳台，两个阳台之间只隔着一道铁艺栅栏门，门没锁，轻轻一推就能打开。

陆空辙也走到了他的阳台上，两人隔着栅栏对视了一眼。

“累吗？” 他问。

孟云渐摇摇头，“还好，就是有点饿。”

陆空辙看了看表，“李蔼淇说七点开饭，还有半小时。”

孟云渐点点头，靠在阳台栏杆上，望着远处的苍山。“你明天就开始筹备展览？”

“嗯。” 陆空辙也望向山的方向，“场地已经定了，在古城的一个老院子里，明天先去踩点。”

孟云渐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感受着山风拂过脸颊的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