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浸透了无垠的麦田。白昼的喧嚣沉寂下去,只留下风拂过无数麦穗发出的、永恒的沙沙低语。这声音,在爱丽丝的耳中,早已不再是自然的韵律,而是她精神触须延伸的通道,是她精心编织的、无形的监控网络的背景噪音。
她趴在高处一块冰冷的岩石上,银灰色的皮毛几乎与岩石的阴影融为一体。下方不远处,小王子蜷缩在简陋的“床铺”——一堆干燥的麦草上,怀里紧紧抱着那束白天收到的、怪诞的“礼物”。他显然无法安眠,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紧紧锁着,偶尔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身体微微颤抖。那根醒目的玫瑰刺,在朦胧的星光下,依旧散发着不祥的微光,正对着他脆弱的心脏位置。
“效果拔群啊。”爱丽丝无声地咧了咧嘴角,露出一点森白的牙尖,“连梦里都在挣扎么?看来我的‘祝福’真是深入人心。”她欣赏着小王子睡梦中流露出的痛苦,像在欣赏一件杰作。然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感,如同冰冷的藤蔓,悄悄缠绕上她的意识边缘。持续地维持对小王子的精神施压、扭曲他的认知、还要分心操控这片麦田网络,即便是对她这样拥有古老智慧的存在,也是一种消耗。她需要休息,需要让这片被她力量浸染的麦田,暂时成为她意识的延伸和哨兵。
她缓缓闭上眼睛,并非入睡,而是将意识更深地沉入那片金色的海洋。她的精神力如同无数细微的银色丝线,从她的身体散发出来,无声地渗入脚下的土地,与每一株麦穗的根系、茎秆、叶片建立联系。麦田的感知网络被激活了,以一种更宏大、更被动的方式。风带来的每一丝震动,夜行动物穿过麦秆的窸窣,甚至遥远星辰投下的微弱引力变化,都化作海量的信息流,涌入她浩瀚而冰冷的精神世界。她像一颗冰冷的恒星,悬浮在这片信息的星云中心,维持着最低限度的警戒。
就在这种半沉眠的感知状态中,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尖锐的波动,如同投入死水潭的一根毒针,猛地刺穿了信息流的背景噪音,精准地扎进了爱丽丝的意识核心!
“呃…”爱丽丝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痉挛了一下,银灰色的眼眸骤然睁开,在黑暗中爆射出骇人的寒光。那波动并非来自附近,甚至不是来自这个星球!它微弱、断续、充满了绝望和…腐朽的气息。它跨越了遥远的星际空间,带着B612小行星那熟悉的、贫瘠土壤和稀薄大气的印记,如同垂死者的最后一声呜咽,强行挤入了被她力量浸染的麦田网络——这个她视为私有领域的“信息场”!
“B612…玫瑰?”爱丽丝瞬间锁定了波动的源头,心脏(如果那团冰冷的能量核心可以称为心脏)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不是痛,而是一种冰冷的、近乎狂喜的颤栗。她集中精神,像最精密的仪器解析着那道断断续续的求救信号:
信号碎片一:【…渴…根系…干裂…沙砾在燃烧…水分…蒸腾…】——图像:龟裂的土壤,玫瑰叶片边缘焦黄卷曲,根须在滚烫的沙砾中徒劳地寻找一丝湿意。
信号碎片二:【…风…刀刃…撕裂…花瓣…凋零…无力…】——图像:猛烈的、带着沙尘的罡风如同无形的利刃,切割着玫瑰仅存的花瓣,那骄傲的身影在狂风中无助地摇曳。
信号碎片三:【…孤独…黑暗…冰冷…呼唤…没有回应…虚无…吞噬…】——图像:死寂的B612,巨大的落日沉入地平线,投下无边的阴影,将孤独的玫瑰彻底吞没。那是一种深入灵魂的、被遗弃的冰冷绝望。
信号碎片四:【…小王…子…思念…毒药…悔恨…救…】——信号在这里变得极其微弱,几乎消散,最后几个意念模糊不清,但核心指向清晰无比:小王子。是思念?是呼唤?还是…诅咒?
“求救?哈!”爱丽丝在心底爆发出一声尖锐的、充满嘲讽的冷笑。她银灰色的身躯因兴奋而微微颤抖。这哪里是什么求救?这分明是命运之神为她精心烹制的、最甜美的毒药!是她摧毁小王子信念的终极武器自己送到了砧板上!
她贪婪地捕捉、分析着每一个信号碎片。玫瑰正在B612上经历一场灾难性的环境剧变。水源枯竭,风沙肆虐,温度剧变…那朵脆弱、骄傲、被小王子视若珍宝的花,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走向枯萎,走向死亡!而那断断续续的信号里,除了绝望的痛苦,竟然还夹杂着对小王子…的思念?或者说,是怨恨?
“思念是毒药?悔恨?”爱丽丝品味着这几个词,嘴角勾起一抹极致恶毒的弧度,“说得真对。你思念他,可他在哪里?在我这里,被我一点点撕碎他爱你的信念!你恨他离开?可正是他的离开,让你暴露在这灭顶之灾下!多么完美的讽刺!多么…美妙的报应!”
她看向下方沉睡(或者说昏迷)的小王子,眼中闪烁着猎人看到濒死猎物般的兴奋光芒。“小王子,我的小实验品,你听到了吗?你的玫瑰,你宇宙中独一无二的花,它正在凋零!它正在呼唤你!用它的痛苦,用它的绝望,用它的…怨恨!”
爱丽丝站起身,银灰色的身影在星光下宛如一尊冰冷的雕像。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麦穗的清香此刻闻起来都带着血腥的甜腻。她不再需要休息了。巨大的、扭曲的喜悦感冲刷掉了所有的疲惫。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她要让小王子“亲眼”见证这一切!不是通过她扭曲的语言,而是通过玫瑰自身发出的、充满痛苦和死亡气息的哀鸣!
她开始调动精神力。不再是被动接收,而是主动引导、放大!她将玫瑰传来的那些破碎、痛苦的信号碎片,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用自己冰冷的精神力进行“转译”和“加工”。她剔除掉那些可能引起小王子本能保护的微弱“思念”信号,无限放大那些“干渴”、“撕裂”、“凋零”、“绝望”、“怨恨”的意念,并将它们与玫瑰的视觉影像(干裂的土壤、焦黄的叶片、凋零的花瓣、死寂的星球)紧密地捆绑在一起。
“来吧,亲爱的玫瑰,”爱丽丝对着无垠的星空,对着B612的方向,无声地低语,声音里充满了病态的温柔,“把你的痛苦,你的丑陋,你的死亡之舞…再跳得清晰一点。把你的怨恨,你的控诉,大声地…喊出来吧!让那个将你置于此地的‘爱人’,好好听听!”
她将这股被她精心“调制”过的、充满死亡和怨恨的信息流,如同注入毒液的箭矢,精准地、轻柔地刺向麦草堆上那个毫无防备的、沉浸在痛苦梦境中的小小意识。
“接收它吧,小王子,”爱丽丝的银眸在黑暗中亮得骇人,如同捕食前的野兽,“这是来自你的‘唯一’的…临终告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