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612小行星的坐标在爱丽丝的意识中清晰得如同刻印在冰冷的星辰碎片上。那不仅仅是一个坐标,它是她精心布置的最终舞台,是埋葬小王子纯真信念的坟场。归途的航程,在浩瀚无垠的宇宙中,本应是寂静而漫长的真空。但在爱丽丝的“陪伴”下,对小王子而言,这真空被一种无形却无处不在的沉重压力填满,那压力源自于银狐那双深邃、仿佛能吞噬星光的眼眸,以及她口中不断编织的、关于玫瑰的、令人窒息的“真相”。
星舰(或某种奇特的星际旅行方式,爱丽丝的力量具现?)的内部空间流淌着幽蓝的微光,映照着舷窗外飞速掠过的、旋转的星云和死寂的星体碎片。小王子蜷缩在角落里,小小的身体几乎要融入那片冰冷的蓝色阴影。他的金发失去了往日的光泽,湛蓝的眼眸里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迷茫、恐惧,以及一丝被爱丽丝强行点燃的、名为“看清真相”的微弱火苗——那火苗灼烧着他的心,带来的是更深的痛苦。
爱丽丝没有坐在他身边。她站在舷窗前,银灰色的身影在星光下勾勒出一道优雅而疏离的剪影。她的姿态从容,尾巴尖端有节奏地轻轻点地,发出几不可闻的嗒嗒声,像是某种倒计时的节拍器。她不需要回头,就能清晰地感知到身后那个小小灵魂的每一次细微颤抖,每一次急促的呼吸。这种掌控感,如同冰冷的电流,让她那因漫长等待而略显沉寂的恶趣味重新活跃起来。
“旅途总是漫长的,小王子。”她的声音在静谧的舱室中响起,打破了沉默,却带来了更深的压抑。那声音依旧带着咏叹调般的磁性,但每一个音节都像精心打磨过的冰锥。“尤其是在面对……即将揭晓的真相时。期待吗?还是恐惧?”
小王子猛地抬起头,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发出微弱的声音:“我…我不知道…玫瑰她…”
“她?”爱丽丝终于缓缓转过身,脸上挂着一丝悲悯的微笑,那悲悯虚假得如同画在瓷器上的釉彩。“亲爱的孩子,让我们不要再用那些充满幻想的词汇了。‘她’?多么拟人化的浪漫啊。它只是一株植物,一株被你的思念和想象赋予了‘灵魂’的脆弱生命体。而脆弱,在宇宙冰冷的法则面前,是最不堪一击的。”
她优雅地踱步,银灰色的皮毛在幽光下流淌着金属般的光泽,停在小王子面前不远不近的距离——一个既能施加压力又不会引起本能抗拒的微妙位置。
“想想看,你离开它多久了?”爱丽丝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催眠般的诱导力,“在B612那颗孤独的小行星上,只有风沙、寒冷,还有……无边无际的寂静。没有你的呵护,没有你每天清晨的清水,没有你夜晚罩上的玻璃罩子。它的骄傲,那些尖锐的刺,能抵挡什么呢?抵挡时间的侵蚀?抵挡偶然降临的陨尘?还是抵挡……内心因被遗弃而滋生的怨恨和枯萎?”
“不!玫瑰很坚强!”小王子猛地攥紧了拳头,声音带着一丝尖锐的抗议,但眼神却暴露了心底的动摇,“它…它说过会等我!”
“坚强?”爱丽丝像是听到了宇宙中最滑稽的笑话,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轻笑,笑声在舱壁间碰撞,激起令人不安的回响。“小王子,坚强从来不是靠言语证明的。它需要的是生存的意志和……不择手段的韧性。而你的玫瑰,它的意志是什么?是依靠你的崇拜活下去的意志吗?它的韧性又在哪里?在那些一碰就折的刺里吗?”她微微俯身,目光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剖析着小王子的防线,“告诉我,当你离开后,它用什么来维系生命?用回忆?用骄傲?还是说……它会本能地寻找新的光源,新的‘驯服者’?毕竟,一朵习惯了被照顾的花,是无法忍受孤独枯萎的。”
“新的…驯服者?”小王子的脸色瞬间惨白,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这个词像毒蛇一样钻入他的脑海,撕咬着他对玫瑰唯一的信任。他从未想过这个可能,这个被爱丽丝刻意植入的、充满恶意的可能性。
“宇宙中并非只有你一个旅人,小王子。”爱丽丝直起身,语气恢复了那种咏叹般的平静,却比刚才的质问更具杀伤力。“也许某个偶然路过的星际商人,被它那转瞬即逝的美丽所吸引?也许某个寻找实验材料的科学家,看中了它独特的基因?也许……只是某个同样孤独的、渴望一点色彩的生命,短暂地停留,给了它一杯水,一句赞美?”她的声音充满了危险的暗示,“一朵习惯了被注视、被呵护的花,在漫长的等待和绝望中,会做出什么选择呢?它那所谓的骄傲,在生存面前,又能坚持多久?”
她看着小王子因想象而痛苦地蜷缩起来,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满足。她决定再添一把火。
“或者,更糟的结局。”爱丽丝的声音如同寒冰摩擦,“也许它根本没能等到任何‘可能’。也许在你离开后的第一个风暴之夜,它的根茎就被狂风吹断;也许一次意外的陨石撞击,将它连同它的骄傲一起化为齑粉;也许只是……它耗尽了最后一丝生命力,在无人的寂静中,无声地凋零、腐烂,回归尘土。”她描绘着每一种可能的死亡场景,用词精准而富有画面感,每一个字都像冰针扎进小王子心里。“没有告别,没有见证,只有彻底的、被遗忘的消亡。这就是你赋予它的‘永恒联系’的最终归宿吗?小王子?”
“别说了!求你…别说了!”小王子捂住耳朵,小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泪水无声地滑落。爱丽丝的话语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他脑海中疯狂地滋生、蔓延,将他拖入希望(玫瑰还活着、还爱他)与绝望(玫瑰已死、已背叛、已腐烂)的恐怖漩涡。他仿佛看到了无数个B612的场景:玫瑰在风暴中折断,在商人贪婪的目光下颤抖,在另一个陌生生命的注视下绽放笑容,或是在永恒的黑暗中化为一滩黑泥……
爱丽丝停止了言语。舱室内只剩下小王子压抑的抽泣声和星舰引擎低沉的嗡鸣。她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那颗曾经纯净无暇的心灵,此刻正被怀疑、恐惧和虚无感疯狂地撕扯、污染。归途的阴影,已不仅仅是宇宙的黑暗,更是她亲手在小王子心中投下的、名为“真相”的剧毒阴霾。她优雅地转身,重新面向舷窗外浩瀚的、冷漠的星空,银灰色的嘴角勾起一个无人看见的、冰冷而满足的弧度。B612就在前方,那荒芜的舞台已经搭好,只待主角登场,上演这出由她导演的、名为“驯服之殇”的终极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