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的余烬是彻骨的冰冷。
我看着他空洞的眼，左耳的旧伤像毒蛇噬咬。
“多么……空洞的美。”我低语，品尝着这变质的果实。
沙沙声自身后响起，带着死亡独有的冰冷韵律。
“嘶——游戏结束了，银狐？”蛇的金瞳在暮色中闪烁，“还是说，你的‘驯服’比我的毒牙更残忍？”
“现在…你被我‘驯服’了…”
“你永远无法摆脱我…”
“就像你永远无法摆脱这份‘驯服’带来的痛苦本身…”
她自己的声音，那些裹挟着剧毒、精心编织的诅咒，还在B612死寂的空气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粘滞感，仿佛毒蛇爬行后留下的冰冷涎痕。它们撞在嶙峋的岩石上，撞在干涸的地缝里，得不到任何回应，只有一片更深的、吞噬一切的寂静作为回响。
小王子依旧凝固在那里。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又被拙劣工匠用劣质陶土重新捏合的人偶。他维持着那个微微前倾、指尖伸出的姿势，只是那份想要触碰、想要挽回的绝望力量早已消散，只剩下一个僵硬的、无意义的轮廓。他湛蓝的眼睛彻底熄灭了，蒙着一层灰翳，空洞地映着眼前银灰色的身影，又或者只是映着无边无际的虚无。眼泪早已流干，只在脏污的小脸上留下两道蜿蜒的、灰白色的盐渍痕迹。连呼吸都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他不再是一个鲜活的生命，甚至不再是一个悲伤的符号。他只是一块冰冷的、名为“驯服代价”的纪念碑。
爱丽丝站在他面前，银灰色的皮毛在渐次暗淡的暮光下，泛着一种金属般冷硬的光泽。她维持着宣告胜利时的姿态，下颌微抬，身姿挺拔，像一柄刚刚饮血归鞘、却发现自己并未因此感到满足的利刃。预想中那摧毁纯真、证明己道的磅礴快感并未如期而至。没有岩浆喷涌般的灼热，没有星辰爆炸般的绚烂。只有一股冰冷粘腻的潮水，从灵魂最幽暗的深渊里翻涌上来，迅速淹没了她。
那感觉如此熟悉——是当年被遗弃在雪原上，看着那个曾许诺“永远”的人类孩童背影消失在风雪中时，那种刺穿骨髓的、能将灵魂都冻裂的冰冷。是每一次用玫瑰刺划破皮肉，在痛楚中寻求清醒和掌控感时，随之而来的、更深邃的空洞。只是这一次，这份冰冷和空洞，被她自己亲手制造的结果无限放大了。
她赢了。她成功地将他拖入了自己所在的、只有冰冷算计和永恒虚无的深渊。她证明了爱的脆弱和联系的愚蠢。可为什么……胜利的余烬不是炽热的灰，而是彻骨的冰？
“多么……”她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近乎叹息，声音低得只有她自己能听见，带着一种品尝到变质果实的奇异味道，“……空洞的美。”
美吗？那凝固的姿态，那死寂的双眼，那彻底被摧毁的信念……这确实是她追求的“艺术品”。可当它真正呈现在眼前，当那纯真的光焰被彻底掐灭，留下的并非她想象中那种掌控一切的黑暗力量，而是一种……巨大的、令人作呕的虚无。这虚无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紧她的心脏，让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烦闷和……难以言喻的疲惫。
就在这时，左耳根那道陈年的伤疤，如同被这句低语惊醒的毒蛇，猛地再次噬咬上来！比刚才更加猛烈、更加尖锐！那不再是烙铁的灼烫，而是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反复地戳刺着早已愈合（或许从未真正愈合）的创口深处，搅动着深埋其中的、关于背叛、关于疼痛、关于永远无法磨灭的耻辱记忆！
“呃……”一声压抑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闷哼，不受控制地逸出爱丽丝的齿缝。她搭在身前的前爪猛地绷紧，尖锐的指甲深深抠进星球坚硬的表层土壤里，留下几道深深的抓痕。身体难以察觉地晃了一下，那份精心维持的、属于猎食者的优雅从容，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银灰色的瞳孔因为剧痛而瞬间收缩，又猛地放大，眼底深处翻涌起一片猩红的暴戾和疯狂。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现在！在她“胜利”的时刻，这该死的旧伤，这耻辱的印记，要跳出来撕咬她，提醒她那段最不堪、最软弱的过往？提醒她，她也曾是那个被“驯服”所伤、被轻易抛弃的可怜虫？这份联想让她几乎失控，一股毁灭的冲动在血液里咆哮——毁灭眼前这个凝固的“作品”，毁灭这片见证了她空虚的星球，毁灭一切！
她需要痛楚！需要那种能让她重新掌控自己、驱散这该死的虚无和软弱回忆的、清晰的痛楚！
爱丽丝猛地垂下视线，不再看小王子那张让她心烦意乱的空洞脸庞。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地面，精准地锁定了目标——一小片在玫瑰凋零时被崩飞出来的、焦黑蜷曲的花瓣残骸下，压着一根完整的、深褐色的、顶端依旧锐利无比的玫瑰刺。
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她的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决绝。前爪伸出，并非去触碰那根刺，而是用爪尖最敏感柔软的肉垫内侧，狠狠地、精准地按在了那尖锐的刺尖之上！
嗤。
一声极其细微、却又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的皮肉被刺穿的声音。
尖锐的、毫无缓冲的剧痛瞬间从爪垫炸开，沿着神经直冲大脑！这新鲜的、由她自己掌控施加的痛感，如此清晰，如此强烈，如同最猛烈的清醒剂，瞬间压过了左耳旧伤那模糊却深入骨髓的幻痛，也短暂地驱散了内心翻腾的虚无和烦躁。一股病态的、带着铁锈味的暖流涌上心头，让她混乱的思绪瞬间凝聚，让她重新找回了那种……刀刃在手、掌控一切的冰冷感觉。
她甚至微微眯起了眼，细细品味着爪垫上传来的、一阵阵清晰的、有节奏的刺痛。很好。这很好。痛楚是真实的。痛楚是她可以控制的。这比那该死的、空洞的“胜利”要实在得多。
就在她沉浸在这自残带来的短暂掌控感中时，一阵截然不同的声音，打破了B612上死水般的寂静。
沙…沙沙…沙……
不是风吹过干枯草茎的声音，那太轻柔。也不是岩石滚落的声响，那太突兀。这是一种极其细微、极其缓慢、带着一种粘腻冰冷的质感的摩擦声。像是某种光滑而坚韧的东西，在极度耐心地、一寸寸地滑过同样干燥粗糙的地表。
声音来自她的身后。
爱丽丝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银灰色的耳朵极其敏锐地转向声音来源的方向，捕捉着每一丝细微的动静。她甚至没有立刻回头。一种本能的、源于古老血脉的警觉瞬间压倒了爪垫的刺痛和内心的翻涌。
危险。
冰冷。滑腻。带着死亡独有的、不疾不徐的韵律。
沙沙声停住了。仿佛那发出声音的存在，也停在了她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正在无声地观察着她，观察着这片死亡舞台上的两个角色。
爱丽丝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体。动作依旧保持着一种刻意的优雅，但每一块肌肉都蓄满了力量，随时可以爆发出致命的攻击或闪避。
暮色四合，光线更加暗淡。在几块巨大嶙峋、投下浓重阴影的深色岩石旁，盘踞着一道修长的身影。
是蛇。
它盘踞的姿态从容而优雅，仿佛本就是这片荒芜星球的一部分。暗金色的鳞片在残余的天光下流淌着冰冷的光泽，如同淬炼过的金属。三角形的头颅微微抬起，一双狭长的、毫无温度的纯金色竖瞳，正静静地、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爱丽丝。那眼神里没有好奇，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非人的平静，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评估。
它就那样无声地存在着，周身散发着一种绝对的、属于终结者的气息。仿佛它并非刚刚到来，而是自时间伊始就盘踞在此，耐心地等待着某些注定的结局。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星球自身衰败的微弱气息。
蛇那分叉的、猩红的信子，缓缓地、无声地从它口中探出，在微凉的空气中极其轻微地颤动着，仿佛在品尝着空气中残留的玫瑰灰烬的苦涩、小王子的绝望、以及爱丽丝身上那股冰冷而混乱的气息。
一个声音，直接在爱丽丝的脑海中响起。不是通过空气震动，而是一种冰冷滑腻的、如同蛇类鳞片摩擦的意念低语，带着一种非人的嘶嘶尾音：
“嘶——游戏结束了，银狐？”
那冰冷的意念停顿了一瞬，金色的竖瞳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嘲讽的光芒。
“还是说……你的‘驯服’，比我的毒牙……更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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