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凋零的灰烬还在空中飘散，像一场黑色的雪。
我对着彻底崩溃的小王子，念出那句被毒液浸泡的“驯服”箴言。
“现在，你被我‘驯服’了。”
麦浪的金色突然变得刺眼，仿佛在嘲笑我这空虚的胜利。
——而左耳那道旧伤，毫无征兆地烧了起来。
冰冷的寂静吞噬了B612小行星。风停了，连漂浮的尘埃都仿佛凝固在半空。唯有那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簌簌声，是玫瑰最后残留的灰烬，带着尚未散尽的、一丝极其微弱的甜香，如同最刻薄的讽刺，缓缓飘落。它们落在小王子沾满泥土和泪痕的靴子上，落在他僵硬的、还维持着最后一丝向前伸出的指尖上，落在爱丽丝银灰色的、纤尘不染的皮毛上，像一场无声的、肮脏的黑色雪。
小王子没有动。他湛蓝的眼睛里，那片曾倒映着玫瑰、倒映着繁星、倒映着整个宇宙温柔弧光的海洋，彻底干涸了。只剩下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黑洞，疯狂地吞噬着一切光亮和意义。他小小的身体佝偻着，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攥住，碾碎了所有的骨头和筋络，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破碎的皮囊。那是一种连抽噎都发不出的死寂，灵魂被彻底抽离后留下的真空。
爱丽丝静静地站在几步之外，银灰色的身影在星球惨淡的光线下，如同一尊精心雕琢的、没有温度的金属塑像。她完美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甚至控制着每一根毛发在微不可察的气流中的拂动。她像一个站在自己最得意作品前的艺术家，屏息凝神，细细品味着这幅名为《绝望》的杰作。一种冰冷的、带着金属腥味的满足感，如同粘稠的石油，缓慢地浸透了她的胸腔，沉重而……空洞。
就是现在。
她优雅地，几乎是踩着某种无声的韵律，向前迈了一步。柔软的脚掌踏在干燥的、布满细小裂纹的星球表面，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她停在那个凝固的小小身影前，微微低下头，深邃的银色眼眸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泉，倒映着那张失魂落魄的脸。
“小王子。”她的声音响起，不再是之前那种刻意为之的咏叹调，也褪去了蛊惑人心的磁性。它变得异常平静，平静得像暴风雪肆虐后冻僵的荒原，像宇宙深处绝对零度的真空。每一个音节都清晰、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最终宣判意味。
小王子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茫然地聚焦在爱丽丝身上，又仿佛穿透了她，看向更遥远的、只有他自己才能理解的虚无深渊。
爱丽丝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那不是微笑，是刀锋出鞘时闪过的一线寒光。她看着那双空洞的眼睛，用那冰封般的声音，清晰地、一字一句地，将记忆中那来自纯真年代的温暖箴言，浸泡进她精心调配了无数个日夜的毒液里，再一字一句地吐出：
“现在……”她刻意停顿，让这宣告的开端如同沉重的铁锤砸落，“你被我‘驯服’了。”
小王子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击中，空洞的眼底掠过一丝剧烈的、本能的痛苦痉挛。
爱丽丝的声音继续流淌，冰冷而平滑：“你为那朵花耗费的眼泪，你为它忍受的每一根尖刺带来的痛楚，你所有那些辗转反侧的思念……它们都没有消失。”她的声音压低，如同最恶毒的耳语，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入小王子的耳膜，“它们化作了……锁链。最沉重、最坚韧、也最无形的锁链。”
她微微侧头，目光投向脚下这片死寂的土地，投向那几粒尚未被风吹散的、焦黑的玫瑰灰烬。“你亲手将它系在了我的身上。也系在了你自己的灵魂上。”
小王子嘴唇翕动，发出一个破碎的气音，却连不成任何字句。
“所以，”爱丽丝的视线重新锁定他，那双银眸里没有任何怜悯，只有一种近乎神性的、冰冷的审判光芒，“无论你逃向宇宙的哪个角落，无论你穿越多少光年的黑暗与星辰……”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穿透力，如同宣告神谕，又如同下达诅咒：
“——你永远无法摆脱我！”
金色的麦田在遥远的星球边缘翻滚，暮光为它们镀上浓稠的、近乎燃烧的光泽。那光芒刺眼得反常，仿佛亿万片细碎的金箔在疯狂燃烧，又像是无数只冰冷的、金色的眼睛在无声地睁开，嘲笑着这场由她亲手导演、却让她感到无比空虚的“胜利”。那光芒灼烧着她的视网膜，也灼烧着她刚刚被那“胜利”的石油短暂填满的心腔，留下更加巨大、更加寒冷的空洞。
“……就像你永远无法摆脱对那朵花的记忆。就像你永远无法摆脱这份‘驯服’带来的痛苦本身。”她终于念完了最后一句，那被彻底篡改、亵渎了的箴言。一股强烈的、令人作呕的虚无感猛地攫住了她，从灵魂深处翻涌上来，冰冷粘腻，几乎让她窒息。这就是她处心积虑想要的结果？一个破碎的、死寂的玩偶？
预期的狂喜没有降临，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她赢了，赢得彻彻底底，却也输得干干净净。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的、如同滚烫烙铁直接按进脑髓的剧痛，毫无征兆地从她的左耳根猛烈炸开！那感觉如此熟悉，如此深入骨髓——正是当年被那个承诺“永远”的人类孩子，在背叛的最后一刻，用粗糙的兽夹狠狠撕裂皮肉、几乎咬碎骨头的痛楚！
“嘶……”爱丽丝猛地吸了一口冷气，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一晃，完美的仪态出现了一丝裂痕。她下意识地抬起前爪，想去触碰那剧痛的源头，指尖却在半空硬生生停住。
不能碰。不能示弱。尤其是在这“胜利”的时刻，尤其是在……她面前。
她强行压下喉头的腥甜和身体细微的颤抖，维持着那副冰冷、优雅、掌控一切的姿态。银灰色的眼眸深处，却因那突如其来的剧痛和内心翻涌的空虚，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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