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庭院里,白雪公主最后那道无声的、混合着复杂情绪的目光和那句仿佛直接响在脑海里的“明天见”,像一道冰冷的烙印,烫得爱丽丝整夜无眠。
她蜷缩在软榻上,眼睛死死盯着紧闭的窗户,耳朵却竖得老高,捕捉着门外走廊上任何一丝异响。弗雷德里克王子加派的侍卫像沉默的石像守在外面,脚步声规律而沉重,这给了她一丝微弱的安全感,却无法驱散心底那彻骨的寒意。
明天。国王的召见。摊牌。
那个疯子会怎么说?会怎么做?国王会相信谁?王子能说服国王吗?无数的疑问和恐惧像毒蛇一样缠绕着她,啃噬着她的理智。
这一夜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当天边终于泛起鱼肚白,晨曦透过玻璃窗驱散室内的黑暗时,爱丽丝感觉自己像是被掏空了灵魂,只剩下疲惫不堪的躯壳。
侍女送来了早餐和洗漱的热水,看着她苍白憔悴、眼窝深陷的模样,吓得不敢多问。
爱丽丝机械地洗漱,换上了一身相对庄重的深紫色高领绒裙,试图用深色掩盖自己的不安和疲惫。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神惶恐、嘴角紧绷的女人,努力深呼吸,试图平复狂跳的心脏。
成败,就在今日了。
上午的时间在极度煎熬中缓慢流逝。城堡里异常安静,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
爱丽丝坐立不安,在寝宫里来回踱步,无数次走到门边,想听听外面的动静,却又害怕听到任何声音。
终于,临近中午时分,走廊上传来了脚步声——不是侍卫规律巡逻的步子,而是更急促、更熟悉的步伐。
爱丽丝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猛地冲到门边。
敲门声响起,是弗雷德里克王子。
她立刻打开门。王子站在门外,脸色凝重,碧绿的眼睛里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某种……尘埃落定的沉重。
“陛下,”他声音低沉,“国王陛下与公主殿下的谈话……结束了。”
“怎么样?!”爱丽丝急切地抓住他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衣料,“他信了吗?他打算怎么做?!把她送走?关起来?!”
王子看着她焦急恐慌的样子,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他轻轻叹了口气:“国王陛下……听取了双方的说法。公主殿下她……”他顿了顿,眉头微蹙,“她承认了昨日的举动过于冒失和激动,惊吓到了您。她向国王陛下表达了……歉意。”
“歉意?!”爱丽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疯子会道歉?!这怎么可能?!
“但是,”王子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加沉重,“她坚持声称,她的本意只是出于对您健康的过度担忧和……一种过于强烈的、渴望亲近您的‘女儿’的情感。她将所有的行为……都解释为一种方式错误的关怀和……缺乏安全感的依恋。”
爱丽丝如遭雷击,浑身冰冷!她就知道!她就知道她会这样颠倒黑白!把自己包装成一个缺乏关爱、用力过度的可怜女儿!
“国王陛下相信了?!”她的声音因为绝望而尖利。
王子脸上闪过一丝无奈和 frustration(挫败):“国王陛下认为,公主的解释……虽然有些牵强,但考虑到她的成长经历和近期可能存在的情绪波动,并非完全不可能。他更倾向于认为这是一场因缺乏沟通和误解而导致的……家庭内部矛盾。”
家庭内部矛盾?!爱丽丝感觉一阵眩晕,几乎要站立不稳!她差点被绑架!被囚禁!在国王眼里竟然只是“家庭内部矛盾”?!
“不过!”王子连忙扶住她,语气坚定起来,“国王陛下也严肃地训诫了公主殿下,明确禁止她再有任何未经允许、可能惊扰到您的行为。并且,他同意了我的建议——为了缓和气氛,增进……呃,‘母女’感情,同时也是为了冲淡近期不愉快的阴霾,国王决定,三天后举办一场盛大的春季庆典!”
“春季庆典?”爱丽丝茫然地重复,完全跟不上这跳跃的思维。
“是的。”王子点头,“一场面向所有民众的露天庆典。国王陛下希望您和公主殿下都能出席,并在公开场合展现出……王室的和谐与团结。他认为,在公众的注视下,在轻松愉快的氛围中,或许能有助于……改善关系,让公主殿下学会更得体的表达方式。”
爱丽丝彻底懵了。不惩罚那个疯子,反而要举办庆典?还要她和那个疯子一起在公众面前扮演“和谐母女”?这简直荒谬透顶!
“不!我不去!我绝对不要和她一起出现在那种场合!”她激烈地反对,全身都在抗拒。
“陛下!”王子的语气变得严肃而强硬,“这是国王的命令!也是为了您的安全考虑!在众目睽睽之下,公主殿下绝不可能做出任何出格之举!这是目前最能保障您安全、同时也能暂时稳住局面的方式了!请您务必以大局为重!”
爱丽丝看着他坚决的眼神,知道一切已成定局。国王的命令,王子的“安全”建议,像两座大山压下来,她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一种巨大的、无力的绝望感席卷了她。她最终还是被拖入了这场她最恐惧的、与那个疯子公开“表演”的戏码中。
接下来的三天,爱丽丝如同行尸走肉。她被迫参与庆典的筹备,试穿繁琐华丽的礼服,听着宫廷女官反复叮嘱庆典流程和“需要展现的”表情姿态。
她选择了一套极其华丽夺目、仿佛要用光芒武装自己的礼服——正红色金线刺绣的曳地长裙,裙摆上缀满了细小的水晶,在阳光下会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搭配着红宝石额饰和项链,美艳逼人,却也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冷傲。
她试图用这身过于夺目的装扮,拉开与所有人的距离,尤其是那个她最想远离的人。
庆典日终于到来。春光明媚,城堡前的广场上人声鼎沸,鲜花簇拥,彩带飘扬。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香气和欢快的音乐。
爱丽丝在侍女的簇拥下,僵硬地走上临时搭建的高台,坐在了国王身边的座位上。她挺直脊背,下巴微抬,努力维持着皇后的威仪,但藏在宽大袖摆下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她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下方欢腾的人群,搜寻着那个让她恐惧的身影。
很快,她看到了。
白雪公主出现了。她穿着一身与她截然不同的、清新柔和的浅绿色春装,裙子上绣着白色的小花,金色的长发编成精致的发辫,戴着一个简单的花环。她脸上带着羞涩而喜悦的微笑,步伐轻快地向高台走来,一路上还温和地向两旁欢呼的民众挥手致意。
她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个纯洁无瑕、快乐幸福的公主,丝毫看不出几天前那偏执疯狂的模样。
爱丽丝的心沉到了谷底。她太会演了!演得太好了!
白雪公主走上高台,先是对国王行了一礼,然后转向爱丽丝。她的目光落在爱丽丝那身过于华丽耀眼的红裙上,微微停顿了一下,冰蓝色的眼睛里极快地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暗芒,但很快又恢复了清澈柔和。
她走上前,对着爱丽丝,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标准的女儿对母亲的礼节,声音清脆悦耳,足以让附近的人都听到:“母后陛下,日安。您今天真是光彩照人。”
爱丽丝全身僵硬,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强迫自己挤出一个极其勉强、堪称扭曲的“微笑”,从牙缝里挤出排练好的话:“……公主殿下……也……很美丽。”
她的声音干巴巴的,毫无感情。
白雪公主却仿佛受到了莫大的鼓励和喜悦,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真诚了。她甚至主动上前一步,轻轻挽住了爱丽丝僵硬的手臂,姿态亲昵自然,对着下方的人群微笑。
爱丽丝感觉被她碰到的手臂皮肤像被毒蛇舔过一样,激起一阵寒颤,几乎要下意识地甩开!但她能感觉到国王投来的目光和王子的无声警告,只能死死忍住,任由对方挽着,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台下的人群看到这“母慈女孝”的一幕,发出了更热烈的欢呼和掌声。
整个庆典过程中,白雪公主表现得无可挑剔。她乖巧地跟在国王和皇后身边,适时地微笑,得体地回应民众的问候,甚至还在国王的鼓励下,走下高台,与孩子们一起跳舞,分发糖果。
她完美地扮演了一个被“继母”接纳、重获家庭温暖的幸福公主角色。
而爱丽丝,则像一尊被强行涂上笑容的华丽木偶,僵硬地坐在那里,承受着阳光的炙烤和内心的煎熬。她感觉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酷刑。
庆典进行到高潮,国王起身,准备向民众发表讲话。
就在这时,一件意外发生了。
一个大约五六岁、手里拿着大风车的小女孩,可能是为了看得更清楚,跌跌撞撞地挤到了高台前方,不小心被台阶绊了一下,手里的风车脱手飞出,直直地朝着爱丽丝的脸部飞来!
事情发生得太快,爱丽丝根本来不及反应,只看到那个旋转的、色彩鲜艳的物体迎面扑来!她下意识地猛地向后一仰,惊呼出声!
就在风车即将砸到她脸上的瞬间——
站在她身旁的白雪公主反应极快,猛地侧身一步,伸出手臂,精准地挡在了爱丽丝面前!
“啪!”风车的边缘轻轻打在了白雪公主的手背上,然后掉落在台上。并没有造成什么伤害。
小女孩吓呆了,愣在原地。
周围的侍卫立刻上前护住。
白雪公主却仿佛没事人一样,先是低头对那个吓坏的小女孩温柔地笑了笑,轻声说:“没关系,下次要小心哦。”然后,她立刻转向爱丽丝,脸上写满了真实的担忧和急切,一把抓住爱丽丝的手,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母后陛下!您没事吧?!有没有吓到?!有没有伤到哪里?!”她检查着爱丽丝的脸和手臂,眼神里的关切和恐慌真实得令人动容。
台下的人群看到这一幕,瞬间爆发出更加热烈、甚至带着感动的掌声和欢呼!多好的公主啊!如此善良!如此关心继母!
爱丽丝却彻底僵住了。
因为,在所有人看不到的角度,白雪公主紧紧握着她的那只手,指尖正极其用力地、甚至带着一丝颤抖地掐着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而白雪公主抬头看向她的那双冰蓝色眼睛里,在满满的担忧和泪光之下,清晰地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扭曲的占有欲和……一种令人胆寒的、仿佛在说“你是我的”的绝对宣示!
那眼神一闪即逝,快得除了爱丽丝,谁也捕捉不到。
爱丽丝的脸色瞬间血色尽褪,比刚才受到惊吓时还要苍白。她看着眼前这张写满“关切”的脸,感受着手腕上那几乎要折断她的力度,一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的、毛骨悚然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
表演!这一切仍然是表演!甚至这场“意外”,都可能……
白雪公主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恐惧,依旧紧紧攥着她的手腕,用带着哭腔的、足够让周围人听到的声音急切地追问:
“母后陛下?您怎么不说话?您别吓我啊!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立刻回城堡休息?”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女儿”的担忧,但眼神里的疯狂和手腕上的力道,却分明是最可怕的威胁和禁锢!
爱丽丝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