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上,春日庆典的喧嚣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爱丽丝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白雪公主那看似关切、实则充满疯狂占有欲的眼神和那几乎要捏碎她腕骨的力道中冻结了。
她能清晰地听到台下民众为公主的“英勇护母”和“真挚关怀”而发出的热烈掌声和欢呼,那些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而遥远,反而更衬得她内心的冰冷和恐惧无比清晰。
“母后陛下?您说话啊?是不是吓坏了?我们回城堡吧?立刻回去休息!”白雪公主的声音带着哭腔,脸上的担忧真切得令人动容,但那双冰蓝色眼睛深处闪烁的偏执光芒和手腕上丝毫未松的钳制,却像两把冰冷的匕首,抵在爱丽丝的喉咙上。
她不是在询问,她是在命令,在用最“合理”的方式,将她从众目睽睽之下带离,带回那个只有她们两人的、令人窒息的空间。
“我……”爱丽丝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我没……”她想说自己没事,想挣脱,想求救,但在那双重目光的压迫下,她连一丝反抗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就在这时,一只沉稳有力的手轻轻按在了白雪公主紧握着爱丽丝的手腕上。
“公主殿下,”弗雷德里克王子的声音响起,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皇后陛下只是受了点惊吓,并无大碍。您不必过于担忧。”
白雪公主的动作顿住了。她缓缓转过头,看向王子,脸上那完美的担忧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但眼神深处却极快地掠过一丝被打断的不悦和冰冷的审视。她手上的力道,在王子目光的注视下,不得不极其缓慢地、不情不愿地松开了几分。
爱丽丝立刻趁机猛地抽回自己已经发红的手腕,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远离那个危险的源头,心脏狂跳不止。
王子顺势上前一步,巧妙地隔在了两人之间,对着台下的人群朗声道:“一场小小的意外,无需惊慌。感谢公主殿下的敏捷反应。庆典继续!”
他沉稳的声音和从容的态度很快安抚了人群,音乐再次响起,气氛逐渐恢复。
国王也走了过来,拍了拍白雪公主的肩膀,语气带着赞许:“好了,白雪,没事了。你做得很好。”他似乎完全被女儿刚才那场完美的表演所打动,眼神里充满了欣慰,丝毫没有察觉到暗流涌动。
白雪公主立刻低下头,脸上泛起羞涩的红晕,轻声说:“保护母后陛下是女儿应该做的。”她表现得无比恭顺乖巧。
爱丽丝看着这一幕,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死死地咬住嘴唇,才没有失态地尖叫出来。
接下来的庆典,对爱丽丝来说,每一分钟都像是在炼狱中煎熬。她被迫留在高台上,接受民众的欢呼,却感觉如坐针毡。白雪公主依旧扮演着那个完美无瑕的公主,但偶尔投向她的眼神,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了然的、仿佛在说“你逃不掉”的意味。
弗雷德里克王子始终站在离她不远处,神情凝重,碧绿的眼睛里充满了担忧和一种深沉的无力感。他能做的,似乎也只有这些有限的干预了。
漫长的庆典终于在一片虚假的欢声笑语中结束了。国王心情颇好地起身,在侍从的簇拥下准备离开。
白雪公主乖巧地跟在他身侧,在转身离去前,还不忘回头对爱丽丝露出一个“关切”的微笑,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一句:“好好休息,母后陛下。”
那笑容让爱丽丝不寒而栗。
人群逐渐散去,高台上只剩下爱丽丝、弗雷德里克王子和几名侍卫。爱丽丝浑身脱力,几乎站立不稳,王子及时伸手扶住了她。
“陛下,您还好吗?”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真切的忧虑。
爱丽丝抬起头,看着他,冰蓝色的眼睛里蓄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恐和深深的绝望,嘴唇颤抖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只是拼命地摇头,眼泪无声地滑落。
王子看着她这副模样,眉头紧锁,碧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挣扎和决断。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陛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随我来。”
他示意侍卫保持距离,然后扶着几乎虚脱的爱丽丝,走下高台,沿着一条相对僻静的回廊,来到了城堡一处无人的露台。
春日的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暖金色,但吹拂而来的风依旧带着凉意。王子松开手,转身面对爱丽丝,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皇后陛下,”他开门见山,声音低沉而清晰,“我想,我必须离开了。”
爱丽丝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涌上巨大的恐慌:“离开?!不!王子殿下!你不能走!你走了我怎么办?!她会……她会……”她不敢说下去,只是恐惧地抓住他的手臂,像是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王子反手握住她冰冷颤抖的手,眼神里充满了歉意和无奈,但更多的是一种清醒的决绝:“陛下,请听我说。我留下来,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他目光扫过空旷的庭院,语气沉重:“国王陛下选择了……息事宁人,或者说,他选择相信他愿意相信的‘家庭和睦’的版本。我的存在,我的证词,在他眼中,或许已经成了一种……不受欢迎的外部干涉。我继续强硬地介入,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甚至可能引发外交上的不快。”
爱丽丝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知道他说的是事实,但恐惧让她无法理智思考。
“而且,”王子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公主殿下她……她的注意力,似乎因为我的干预,而更加集中在了您的身上。我担心我的存在,反而会进一步刺激她,激化她的……那种执念。”他显然也察觉到了白雪公主那非同寻常的关注点。
他看着她苍白绝望的脸,语气放缓,带着一丝劝慰:“这场盛大的庆典,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一种对她的约束。在公众面前,她必须维持那个完美的形象。这或许是您目前……唯一的保护伞。我离开后,也许……也许她会逐渐平静下来?”他的语气带着不确定,但这似乎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可能的好方向了。
爱丽丝绝望地摇头,泣不成声:“不会的……你不知道她……她不会放弃的……她不会……”
王子沉默了片刻,碧绿的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他忽然从腰间解下一个小小的、雕刻着雄狮纹样的银质口哨,塞进爱丽丝的手中。
“陛下,”他声音极低,几乎耳语,“这是我的私人信物。持有它的,都是我绝对信任的心腹。我离开后,会留下一小队最精锐的侍卫,他们会混在城堡的巡逻队中,暗中保护您。如果您遇到任何紧急情况,任何!吹响这个哨子,他们会在第一时间赶到您身边!这是我能为您做的……最后的安排了。”
爱丽丝紧紧攥住那枚冰冷的银哨,仿佛攥着一线微弱的生机,眼泪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王子殿下……”她哽咽着,抬起泪眼朦胧的脸,“……谢谢您。真的……谢谢。”
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感受到的、不带任何算计和目的的、真诚的善意和保护。尽管这保护如此无力,如此短暂。
王子看着她脆弱无助的样子,心中闪过一丝不忍。他轻轻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块干净的丝质手帕,递给她。
“擦擦眼泪吧,陛下。”他的声音温和了些,“您是一位坚强的女性,您必须坚强起来。为了您自己。”
爱丽丝接过手帕,胡乱地擦着脸上的泪痕,努力想平复情绪。
就在这时,露台入口处的阴影里,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无意中发出的咳嗽声。
两人都是一惊,猛地转头望去。
只见白雪公主不知何时竟然站在那里!她身上依旧穿着那身浅绿色的春装,手里拿着一件看似准备给国王送去的披风,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歉意,仿佛只是偶然路过。
“啊,抱歉,父王让我来取落下的披风……”她轻声解释,目光飞快地扫过爱丽丝泪痕未干的脸和手中捏着的、明显属于王子的男士手帕,又扫过两人之间过近的距离和王子脸上未收起的温和神色。
她的眼神瞬间冷了下去,虽然脸上的表情依旧是那副无辜柔和的样子,但冰蓝色的瞳孔里仿佛瞬间凝结了一层寒霜,周身散发出一种极其细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低气压。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颔首,拿起放在旁边栏杆上的披风,转身安静地、步伐轻盈地离开了。仿佛真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插曲。
然而,那最后投来的、冰冷的一瞥,却让爱丽丝如坠冰窟,刚刚止住的眼泪几乎又要涌出来。她感觉到了!她一定感觉到了!那眼神里的……嫉妒和冰冷的怒意!
弗雷德里克王子显然也察觉到了那瞬间的气氛凝滞和公主眼神的变化,他的脸色变得更加凝重。他看向爱丽丝,眼神里充满了深深的担忧和……一丝无力回天的预感。
第二天清晨,天色灰蒙蒙的,下起了淅淅沥沥的春雨。弗雷德里克王子正式向国王辞行。辞别的场面礼节周到,却透着一股淡淡的疏离和无奈。
爱丽丝没有去送行。她只是独自一人,躲在寝宫那扇正对着城堡大门的窗帘后面,像一个窥视者,偷偷望着楼下庭院中准备出发的车队。
她看到王子翻身上马,穿着墨绿色的旅行斗篷,金发在微雨中显得有些暗淡。他抬起头,似乎有意无意地望向她窗口的方向,碧绿的眼睛里带着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摇了摇头,一拉缰绳,带着车队缓缓驶出了城堡大门。
那抹墨绿色的身影,最终消失在了雨幕和城堡拱门之外。
爱丽丝的心,随着马蹄声的远去,一点点沉入了冰冷的谷底。
最后一丝外来的、可能帮助她的力量,也离开了。
她孤身一人了。
她无力地靠在冰冷的玻璃窗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那枚冰冷的银哨。
就在这时,她的寝宫门被轻轻敲响了。
爱丽丝猛地一颤,心脏瞬间揪紧!她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跳开窗边,惊恐地望向那扇门。
会是谁?侍女?还是……
门外,响起了那个她此刻最恐惧听到的、轻柔悦耳、却如同恶魔低语般的声音:
“母后陛下?”
“打扰了。听说王子殿下已经离开了……您一定很伤心吧?”
声音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