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宫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冰块。
爱丽丝那句冰冷、清晰、带着赤裸裸厌弃的“走开。离我远点。我讨厌你。”如同三把淬了冰的匕首,不仅狠狠刺穿了白雪公主的心脏,也让冲进门来的国王猛地刹住了脚步,脸上写满了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弗雷德里克王子拦在国王身前,急促而低声的解释更添混乱。侍女和侍卫们僵在原地,大气不敢出。
而被那三句话直击中心的白雪公主,仿佛真的被无形的刀刃劈中,踉跄着后退了一小步,脸上血色尽失,那双总是闪烁着各种复杂光芒的冰蓝色眼睛,此刻只剩下全然的、空茫茫的破碎和无法理解。她张着嘴,看着床上那个用看秽物般眼神盯着自己的皇后,仿佛整个世界在她眼前崩塌成了无法拼凑的碎片。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国王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推开王子,大步走到床边,看着脸色苍白却眼神冰冷陌生的妻子,又看看失魂落魄、仿佛遭受重创的养女(名义上),眉头拧成了死结,“爱丽丝?你刚才说什么?你不认识白雪了?你还……讨厌她?”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被冒犯的恼怒——毕竟,这场“母女”戏码是他乐见并推动的。
躺在床上的爱丽丝,目光从白雪公主身上移开,落在国王脸上。她的眼神依旧带着那种深深的疲惫和一种奇异的疏离感,但面对国王时,那赤裸的厌恶收敛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仿佛看陌生人的平静。
“陛下,”她开口,声音微弱却清晰,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陈述语气,“我只是说出了事实。看到她,让我感到不舒服。非常不舒服。我希望她离开。”她没有否认认识,却强调了生理性的排斥。
这话听在国王耳里,更像是病人情绪极度不稳下的胡言乱语和迁怒。他转而看向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白雪公主,语气放缓了些,带着安抚:“白雪,你先别急,你母后她……可能是病糊涂了,说的胡话……”
“不是胡话。”爱丽丝立刻打断他,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我很清醒。我知道她是谁。我只是不想看到她。现在,请让她离开。”她甚至微微闭上了眼睛,摆出一副拒绝交流、拒绝看到的姿态。
这种毫不留情的、近乎羞辱的驱逐,让白雪公主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她冰蓝色的眼睛里,那空茫的破碎感逐渐被一种汹涌的、黑暗的、近乎疯狂的绝望和愤怒所取代!她死死地盯着爱丽丝,仿佛要用目光将她钉穿!
“陛下!您听到了!”弗雷德里克王子立刻上前,语气严肃地对着国王说道,他碧绿的眼睛里充满了对皇后状态的担忧和对公主反应的警惕,“皇后陛下的情况绝非寻常!她的恐惧和排斥是真实存在的!我强烈建议立刻让公主殿下离开,让皇后陛下静养!并彻查之前发生的一切!”他终于找到了最有力的理由来干预。
国王看着眼前这完全失控的场面——一方是情绪异常、言辞尖锐的妻子,一方是深受打击、状态堪忧的养女,还有一个态度强硬的外国王子——只觉得头痛欲裂,焦头烂额。
“好了!都安静!”国王终于忍不住低吼一声,试图控制局面。他揉了揉额角,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他先转向白雪公主,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白雪,你先回自己的房间去休息。没有我的允许,暂时不要过来探望。”这几乎是变相的软禁了。
白雪公主猛地抬起头,看向国王,眼神里的黑暗几乎要溢出来!她似乎想反驳,想抗争,但目光扫过床上闭目不言、浑身散发着拒人千里气息的爱丽丝,又扫过一脸警惕的王子,最终,那疯狂的怒火和绝望被她强行压了下去,转化为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的死寂。
她没有说话,只是对着国王微微屈膝行了一礼,然后转身,一步一步地、极其缓慢地走向门口。她的步伐僵硬,背脊挺得笔直,经过王子身边时,甚至没有看他一眼,但那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和冰冷刺骨的寒意,让王子都不由自主地绷紧了神经。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寝宫内那令人窒息的紧张感才稍微缓解了一些。
国王叹了口气,疲惫地坐到床边的椅子上,看着依旧闭着眼睛的爱丽丝,语气缓和了许多:“爱丽丝,现在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了吗?你和白雪之间,究竟有什么解不开的结?怎么会闹到……这种地步?”他显然还是倾向于这是严重的家庭矛盾。
爱丽丝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国王,眼神依旧疏离而疲惫。她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声音没有什么起伏:“陛下,我累了。很多事情,我不想再提了。我只想安静地休息。”
她完美地扮演了一个身心俱疲、拒绝回忆、只想摆脱过去的状态。这比任何激烈的控诉都更让国王感到棘手和……相信了几分她的“病情”。毕竟,她看起来确实像大病了一场。
国王张了张嘴,还想再问什么,但看到妻子那副油盐不进、拒绝交流的模样,最终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站起身:“好吧,你先好好休息。御医马上就到。”他转向王子,“王子殿下,感谢你及时返回。具体情况,我们出去谈吧。”
国王和王子离开了寝宫,去外面商议。侍女们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御医很快赶来,为爱丽丝诊脉,得出的结论无非是“忧思过度、惊惧伤神、需要静养”,开了些安神的方子。
爱丽丝配合着一切,吃药,休息,但始终保持着那种沉默和疏离,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只沉浸在自己的疲惫里。
傍晚时分,弗雷德里克王子再次前来辞行。他的车队已经整装待发,这次是真的必须离开了。
他走进寝宫时,爱丽丝正靠坐在床上,望着窗外逐渐暗淡的天色,侧脸在暮光中显得格外苍白和脆弱。
“皇后陛下。”王子轻声开口。
爱丽丝转过头,看到他,冰蓝色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复杂的光芒,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王子殿下。”她微微颔首。
“我……要回国了。”王子走到床边,语气沉重,“国王陛下已经加强了您寝宫的守卫,也……限制了大公主的行动。您暂时应该是安全的。”他顿了顿,碧绿的眼睛里充满了未尽之言和深深的忧虑,“但是……陛下,您真的……不记得之前具体发生了什么吗?或者,不愿意告诉我?”
他看着眼前这个仿佛一夕之间性情大变、将所有激烈情绪内化为冰冷疲惫的皇后,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那种绝对的、赤裸的厌弃,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也太过……彻底了。
爱丽丝迎着他的目光,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像叹息:“记得一些,不记得一些。不重要了。我只知道,我现在不想看到她,想到就……难受。”她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生理性的不适,捂了捂胸口。
王子看着她,最终只能将疑虑压下。无论真相如何,皇后目前这种状态,或许反而是最好的自我保护。
“这个,您收好。”他将那枚银哨再次拿出,放在床头,“我留下的侍卫会一直在附近。有任何紧急情况,吹响它。”他郑重地嘱咐。
爱丽丝的目光落在银哨上,停顿了一下,然后轻轻点了点头:“谢谢您,王子殿下。一路平安。”她的道谢很轻,很淡,却似乎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真实?
王子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想从她平静无波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叹息。他行了一个郑重的告别礼:“保重,皇后陛下。”
他转身,大步离开了寝宫。这一次,他是真的走了。
爱丽丝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脸上那层疲惫和疏离的面具,在暮色中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下,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无人能懂的光芒。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夜深人静。
寝宫里只点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爱丽丝似乎睡着了,呼吸平稳。
守在外间的侍女也打着瞌睡。
就在这时,寝宫连通外面阳台的玻璃门,被极其轻微地、无声地推开了一条缝隙。
一个纤细的身影,如同幽灵般滑了进来。
是白雪公主。
她似乎避开了所有的守卫,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睡裙,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她一步一步地走到床边,停在阴影里,低头凝视着床上似乎熟睡的爱丽丝。
月光透过玻璃门,照亮了她一半的脸颊。那上面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没有疯狂,只有一种死寂的、深不见底的空白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专注。
她静静地看了很久很久,然后,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颤抖着,似乎想要去触碰爱丽丝露在被子外的手。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碰到的那一刹那——
床上原本“熟睡”的爱丽丝,猛地睁开了眼睛!
冰蓝色的瞳孔在黑暗中清晰无比,锐利地、冰冷地、直直地看向近在咫尺的白雪公主!那眼神里,哪里有一丝一毫的睡意和疲惫?!只有全然的清醒和……一种近乎凌厉的审视!
白雪公主的动作瞬间僵住,手指停在半空,仿佛被那突如其来的目光冻住了。
四目相对,在死寂的黑暗中,无声地对峙。
爱丽丝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没有发出声音,但口型却清晰地传递出一句无声的、冰冷的质问:
“你、还、想、怎、样?”
白雪公主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想质问,想继续她那套扭曲的表演,但在爱丽丝那洞穿一切、毫无温度的注视下,所有虚假的言辞都卡在了喉咙里,化为无声的窒息。
几秒钟后,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绝望、愤怒、不甘和最终彻底崩坏的情绪,如同洪水般冲垮了她脸上最后的伪装。她的肩膀垮了下来,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向后退去,撞到了身后的梳妆台,发出轻微的声响。
外间打瞌睡的侍女被惊动,迷迷糊糊地问:“陛下?怎么了?”
爱丽丝立刻重新闭上眼睛,身体放松,呼吸变得平稳悠长,仿佛从未醒来。
白雪公主死死地盯着她“熟睡”的侧脸,胸口剧烈起伏,最终,她像是彻底败下阵来,又像是下定了某种更可怕的决心,猛地转身,像逃离噩梦般,无声无息地、飞快地消失在阳台的黑暗中。
寝宫内再次恢复寂静。
爱丽丝缓缓睁开眼,望着空荡荡的阳台门口,眼神复杂难辨。刚才那场短暂的对峙,耗尽了她在系统崩溃后强撑起的最后一丝气力。一种更深沉的、仿佛连骨髓都被抽空的疲惫感席卷了她。
她不知道那样做对不对,但她别无选择。她必须切断那疯狂的执念,用最决绝的方式。
就在她思绪纷乱之际——
【滋——传输准备——】
一个极其微弱、扭曲、仿佛随时会断线的电子杂音,突兀地在她脑海深处响起!
爱丽丝猛地一惊!系统?!它还没完全消失?!
不等她反应过来,一股熟悉的、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无数倍的天旋地转感和撕裂感瞬间攫住了她!眼前的景象疯狂扭曲、破碎、拉长……仿佛整个灵魂都被粗暴地从躯体中撕扯出来,扔进了一个高速旋转的漆黑漩涡!
没有告别,没有缓冲,甚至没有给她留下恐惧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