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天,高塔里的空气都绷得紧紧的,像一根拉满了的弓弦。爱琳娜和蕾切尔几乎是竖着耳朵过日子,窗边永远有轮流值守的乌鸦哨兵,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母女俩的心提到嗓子眼。新闻官往返的频率更高了,带来的消息却没什么变化:森林边缘的铁柱子依旧散发着不祥的紫光,远方的黑烟还在冒,但并没有人靠近那条通往高塔的小路。
这种暴风雨前的宁静,最是磨人。
这天下午,爱琳娜正强迫自己分心,指导蕾切尔如何更精确地用长发操控多个目标——比如同时给三株莴苣浇水,而不是把一整壶水都扣在一株的根上。
“注意力要分散,但又不能完全分散,”爱琳娜比划着,“就好像你脑袋后面要多长几只眼睛……呃,虽然你已经有很多头发了。”
蕾切尔小脸憋得通红,几缕发丝翘了起来,试图同时卷起三个小水壶,结果手忙脚乱,水壶叮当作响,水洒了一窗台。“它们不听话!”她有些气恼地跺脚。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急促、甚至带着破音的“咕嘎”声由远及近,新闻官像一颗被弹弓射出的石子般猛地撞开窗户,摔在桌子上,羽毛都炸开了。
“来了!咕!来了!!”它尖声叫道,小翅膀胡乱地指着外面,“小路!有人!走过来了!咕嘎!”
爱琳娜的心猛地一抽,手里的空花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蕾切尔也瞬间忘了浇水的事,所有长发唰地一下收拢回来,像一层 protective 的屏障护在自己和妈妈身前,小脸绷得紧紧的,眼神锐利地盯向窗外。
“多少人?什么样的人?穿着什么样的衣服?有没有带武器?”爱琳娜一连串的问题砸向新闻官,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干。是教廷的先锋吗?终于要来了吗?
新闻官扑腾着站稳,喘着气:“咕!一个!就一个人!咕嘎!穿的……亮闪闪的!在太阳底下反光,晃眼睛!咕!没看到大剑和斧头……但是……咕!但是他腰上挂着个亮闪闪的棍子(剑)!走路样子怪怪的,一扭一扭的,咕嘎!好像地上的石头会咬他脚一样!”
一个人?亮闪闪?走路一扭一扭?爱琳娜皱起眉头,这描述听起来怎么那么不像是来打仗的?她快步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透过藤蔓的缝隙向外望去。
果然,在远处那条蜿蜒的小路上,一个身影正慢吞吞地朝着高塔走来。正如新闻官所说,只有一个人。夕阳的光线照在他那身过分华丽、缀满精致花纹和金属扣子的衣服上,确实有点闪眼。他走路的姿势有点拿腔拿调,似乎很在意不要沾上泥土,确实显得有点……滑稽。
“就一个?”蕾切尔也挤在旁边看,小脸上满是困惑和警惕,“妈妈,他是来送死的吗?”在她的认知里,敢一个人来招惹妈妈的,不是疯了就是傻子。
爱琳娜没说话,只是紧紧盯着那个人。随着他越走越近,面容也逐渐清晰。那是一张相当年轻的脸,甚至可以说有些英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下巴微微扬起,带着一种莫名的……自信?
然后,他停在了高塔下方,正好站在那片爱琳娜精心布置的、看起来就很不友好的荆棘警戒带之外。他抬起头,看向高塔的窗户。
爱琳娜和蕾切尔立刻缩回头,屏住呼吸。
楼下安静了片刻。
突然,一声清嗓子的声音传来,接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刻意拔高、试图显得深情却严重跑调的歌声,猛地划破了黄昏的宁静:
“莴——莴——苣——苣——!”
(歌声荒腔走板,最后一个音还劈了叉)
“快——快——放下——你的——头——发——!”
(节奏混乱,气息不足,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
塔楼里,死一般的寂静。
爱琳娜脸上的紧张表情彻底凝固,然后一点点碎裂,被一种极度的荒谬和难以置信所取代。她慢慢扭过头,看向身边的女儿,张了张嘴,却一时没找到合适的词。
蕾切尔的小脸上也全是茫然,她揪了揪妈妈的袖子,非常小声地问:“妈妈……他是不是……这里有点问题?”她用手指悄悄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爱琳娜深吸一口气,再次探出一点点窗户,向下望去。
那位王子殿下(除了王子,谁还会这么打扮、这么唱歌?)唱完那破锣嗓子的一句,正闭着眼睛,一手抚胸,一手微微向前伸出,完全沉浸在自己“感人肺腑”的表演中,似乎在等待着头发的降临,脸上还带着一种期待的表情。
所有的紧张、所有的担忧、所有关于教廷和战争的可怕想象,在这一刻,被这离谱到极点的现实砸得粉碎。
爱琳娜只觉得一股无名火混着强烈的吐槽欲直冲头顶。她猛地转过身,脸上最后一点紧张也没了,只剩下翻涌的白眼和压都压不下去的怒火。
“我真服了……”她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一把抓起旁边桌上放着的一本厚厚的大部头魔法书,书皮硬得能砸晕地精。
“妈妈?”蕾切尔看着妈妈气势汹汹的样子,有点被吓到。
爱琳娜根本没回头,她大步走到窗边,看准楼下那个还在闭眼陶醉、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一无所知的闪亮目标,用尽全身力气,把手里的硬壳厚书狠狠地砸了下去!
“给你头髮!我让你唱!跑调跑成这样就敢出来骚扰女巫?!音准不行!台词老土!你妈妈没教过你礼貌吗?!滚蛋!”
厚书带着呼啸的风声,精准地直坠而下。
楼下,弗洛里安王子正期待着美丽柔顺的金色长发垂落,幻想着长发公主那倾世的容颜。他听到头顶传来风声,心中一喜:来了!果然传闻是真的!
他带着最迷人的微笑,期待地抬起头——
然后,就看到一本巨大无比、棱角分明、看起来就饱经风霜的硬壳厚书,在他的瞳孔中越放越大。
“呃?”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一声短促的痛呼。
世界清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