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曾经偶尔还能在走廊擦肩而过、在餐厅遥遥相对的两个人,如今彻底变成了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贝儿像一道苍白的影子,小心翼翼地沿着固定的路线移动——从客房到图书馆最偏僻的角落,再到餐厅最远的座位,然后迅速返回客房,几乎不发出任何声响,眼神总是低垂着,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和警惕。野兽则更像一座移动的、散发着低气压的孤岛,他的出现总是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和压抑的沉默,所到之处,连那些魔法仆人都噤若寒蝉,烛火似乎都黯淡几分。
爱丽丝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像一位欣赏自己杰作的艺术家,内心充满了冰冷的得意。餐厅里,长桌两端是死寂的真空地带。她坐在中间的位置,仿佛成了这诡异气氛中唯一活泛的存在,虽然这“活泛”充满了恶意的调味。
“今天的汤味道总算正常点了,”她会故意在寂静中开口,声音清脆,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默,然后话锋一转,瞥向贝儿的方向,“贝儿妹妹,你说是不是?总比你家乡那种……嗯……清汤寡水要强吧?”她明知贝儿不会回答,也不期待回答,这只是她刺探和维持控制的方式。
贝儿通常会像受惊的鸟儿一样猛地缩一下肩膀,把头埋得更低,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含糊应一声,食不知味地匆匆吃完,然后几乎是逃离餐厅。而野兽,则会发出一声不耐烦的闷哼,或者干脆提前离席,用巨大的摔门声表达他的烦躁。
爱丽丝看着这一切,嘴角总会勾起一抹转瞬即逝的弧度。很好,僵局已经形成。猜忌、恐惧、误解、怨愤……这些毒药已经充分混合,发酵出足以隔绝任何好感的恶臭。但这还不够。僵局只是停滞,并非决裂。她需要一场风暴,来彻底摧毁那微乎其微的、可能存在的缓和余地。
她开始更积极地“活动”。她不再满足于在城堡内部挑拨,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城堡之外——那个贝儿魂牵梦萦、野兽疑心重重的小镇。她需要一把来自外部的火,来点燃这座积压了太多负面情绪的堡垒。
几天后,一个清晨,爱丽丝精心打扮了一番,穿上了一件虽然依旧挑剔其款式但已是衣柜里最“低调”的裙装,然后主动去敲响了野兽书房那扇沉重的门(她通过仆人摸清了他大致的位置)。
门内传来一声暴躁的低吼:“谁?!”
“是我,爱丽丝。”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而有事相告。
短暂的沉默后,门被一股力量从里面拉开一条缝,野兽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斗篷下的目光不善地打量着她:“什么事?”他的语气充满了“最好有重要事”的警告。
爱丽丝微微屈膝,脸上摆出恰到好处的、略带为难的表情:“主人,有件事……可能需要您准许。我……我需要一些个人用品,城堡里实在没有合适的。”她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只是一些女人家用的东西,针线、特定的香料之类的,小镇上的杂货铺或许能有。”她刻意强调“小镇”和“杂货铺”,观察着他的反应。
野兽的眉头在阴影下皱紧,显然对“小镇”这个词很敏感,更厌恶这种琐事打扰。“让仆人去。”他硬邦邦地回绝。
“仆人?”爱丽丝露出一个“您别开玩笑了”的表情,“它们……认得清针线的粗细和香料的好坏吗?万一买错了,岂不是更浪费时间和……您的钱?”她巧妙地利用了仆人们的“非人”特点和野兽可能(或许没有)的吝啬心理。“而且,我也正好想出去透透气,这城堡里……实在太闷了。”她适时地补充了一句,带着点抱怨,却暗示了城堡令人不快的氛围,与贝儿可能的感受遥相呼应。
野兽盯着她看了几秒钟,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爱丽丝维持着镇定,脸上是纯粹的“提出合理需求”的表情。最终,野兽似乎被这微不足道却又难以反驳的理由搞得更烦躁了,他低吼一声,不耐烦地挥了挥爪子:“快去快回!别惹麻烦!”说完,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爱丽丝对着紧闭的门板,脸上露出了计划通行的冷笑。第一步,外出许可,到手。
她并没有立刻出发,而是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从梳妆台一个不起眼的抽屉里拿出了一小张质地粗糙的纸张和一支旧羽毛笔——这是她之前“探索”城堡时从一个废弃书桌里找到的“道具”。她模仿着贝儿那种略显稚嫩、但笔画清晰的笔迹(她暗中观察过贝儿在图书馆的笔记),开始小心翼翼地书写起来。内容极其恶毒,以贝儿的口吻,向一个虚构的“亲爱的加斯顿”(她记得小镇上那个虚荣蠢货的名字)倾诉在城堡的“悲惨”遭遇,描述野兽的“恐怖”和“丑陋”,表达对家乡和加斯顿的“深切思念”和“爱意”,甚至暗示如果有机会,愿意和加斯顿一起“远走高飞”。
她写得很慢,力求模仿到位,最后还故意滴了一滴清水在签名处,模仿泪痕晕开的效果。做完这一切,她将信纸仔细折好,藏进裙子的暗袋里。
然后,她才真正出发。一辆简陋的马车(依旧是那辆)将她送到了小镇边缘。她故意让车夫在镇外等候,自己步行进入小镇。
小镇依旧破败寒冷,但比死气沉沉的城堡多了几分烟火气。爱丽丝的出现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她华贵的衣着(尽管她自己嫌弃)和傲慢的神情与周围格格不入。她直接走向小镇唯一的酒馆,那是流言蜚语的集散地。
在酒馆里,她点了一杯最便宜的酒(并大肆嘲讽其劣质),然后“无意”间向好奇围拢过来的镇民们透露了“城堡里住着一头可怕吃人怪兽”的“惊人消息”,并绘声绘色地描述了贝儿被“囚禁”的“悲惨处境”,暗示贝儿随时有生命危险。她的话半真半假,极具煽动性,成功点燃了镇民们的恐惧和对贝儿的“同情”(更多的是看热闹的心态)。
做完这一切,她像个完成任务的间谍,迅速离开了酒馆,在小镇街道上“闲逛”,实则是在寻找机会。她看到加斯顿正在广场上向几个姑娘吹嘘自己的“英勇”,便假装不经意地路过,在与一个熟人(她虚构的)打招呼时,“不小心”让那封伪造的情书从暗袋中滑落,掉在加斯顿脚边不远的地方。
加斯顿果然被吸引,弯腰捡起了信。爱丽丝立刻露出“惊慌”的表情,快步上前想要抢回:“还给我!这不是给你的!”
加斯顿被她激烈的反应勾起了好奇心,仗着身高优势,轻易地躲开了她的手,并迅速扫了一眼信的内容。当他看到贝儿的名字、那些“深情”的语句和对野兽的控诉时,脸上露出了惊讶、嫉妒和一种被激起的“英雄欲”混合的复杂表情。
“这是贝儿写的?”他难以置信地问。
爱丽丝一把抢回信纸,紧紧攥在手里,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故作支吾:“不……不关你的事!你什么都没看见!”说完,她像是羞愤交加,转身就跑,消失在街道拐角,留下加斯顿在原地,脸色变幻不定。
爱丽丝躲在一个角落里,看着加斯顿那副被点燃的样子,知道计划成功了一半。这封“情书”的内容,很快就会通过加斯顿的大嘴巴在小镇传开,并且会深深烙印在这个蠢货的脑子里。
她不敢多留,迅速返回马车,催促车夫回城堡。坐在颠簸的马车上,她抚摸着裙袋里那封关键的信,心里盘算着下一步。如何让这封信,“自然”地落到野兽手里呢?
回到城堡时,天色已近黄昏。爱丽丝故意显得有些匆忙和心神不宁,在进入大厅时,还“不小心”被地毯绊了一下,裙袋里的东西似乎滑落了出来,但她“慌忙”捡起,快步上了楼,仿佛生怕被人发现。
她不知道,在她身后,二楼阴影里,一双眼睛将她的“慌乱”尽收眼底。野兽原本只是路过,却恰好看到了爱丽丝那不同寻常的失态和捡起某样东西时一闪而过的紧张。
他原本就因爱丽丝外出而更加烦躁的心情,此刻蒙上了一层新的疑云。那个女人,到底在小镇上做了什么?她藏起来的,又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