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黄昏的最后一丝天光被浓重的铅灰色云层吞噬，城堡内外彻底陷入一片压抑的昏暗。风声渐起，卷着细碎的雪沫，敲打着彩绘玻璃窗，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城堡内部，一种山雨欲来的死寂笼罩着一切，连平日里最活跃的魔法仆人们都噤若寒蝉，烛火摇曳得如同受惊的心跳。

爱丽丝像一道阴影，悄无声息地在空旷的走廊里移动。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两种截然不同却同样激烈的情绪：一种是来自城堡深处、野兽那如同实质般沉重而暴戾的怒意，他显然已经察觉到了外界的威胁，正像一头被侵入领地的雄狮，在巢穴中焦躁地逡巡；另一种，则是来自城堡外围，通过系统地图清晰可见的、加斯顿那群乌合之众正在逼近的蠢动和杀意。

时机到了。她需要在这两股力量猛烈碰撞前，将那颗致命的毒刺，精准地埋下。

她避开了主厅和人员（或者说家具）相对较多的区域，径直朝着城堡中相对偏僻、但野兽在巡视防御时很可能经过的一条连接东翼和北塔楼的交叉走廊走去。那里光线昏暗，墙壁上挂着几幅因年代久远而画面模糊的狩猎主题挂毯，角落里还有一个放置着几本厚重典籍的、蒙着灰尘的阅读架——她知道，野兽偶尔会在这里停留，查看城堡的古老防御图册。

她走到阅读架旁，手指拂过那几本皮质封面已经皲裂的大部头。就是这里了。她需要选择一个既显眼到足以被匆匆路过的野兽注意到，又不至于显得太过刻意的地方。

她迅速从裙衬暗袋中取出那封折叠整齐的“情书”。她没有直接把它放在书架上，那样太突兀。她的目光落在阅读架旁边，一个装饰性的、雕刻成鹰隼形状的黄铜书挡上。书挡的底座与书架木板之间，有一道不易察觉的缝隙。

完美。

她装作是被书架上某本书吸引，随意地抽出一本厚重的、关于中世纪城堡防御工事的典籍，翻看了几页（动作漫不经心），然后又似乎觉得无趣，随手将它塞回书架，但塞回去的时候，她“不小心”用力过猛，或者说是“笨手笨脚”地让那本书没有完全归位，书角磕碰在黄铜书挡上，发出了一声不大但在此刻寂静中颇为清晰的闷响。

就在这本书被塞回、与书挡碰撞的瞬间，她捏着情书的手指极其灵巧地一松，那封折成小方块的信，如同被书角带出一般，悄无声息地滑落，恰好卡在了书挡底座与书架木板的那道缝隙里。信的一角微微露在外面，在昏暗的光线下，那泛黄的纸张颜色与深色木纹形成了一丝微弱的对比，既不显眼到引人怀疑是故意放置，又并非完全隐藏，只要目光扫过，有心人（比如一个此刻正疑心重重、怒火中烧的野兽）很容易就能发现。

做完这一切，爱丽丝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她甚至没有低头去看那封信是否落位成功（她对自己的手法有绝对自信），只是轻轻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脸上露出一丝对被自己“笨拙”碰到的书籍的嫌弃表情，仿佛刚才只是一次无关紧要的翻阅。

她转身，准备离开这个“作案现场”。然而，就在她迈出两步的时候，走廊另一端突然传来了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是野兽！他正朝着这个方向走来，显然是在进行最后的防御巡视！

爱丽丝的心脏猛地一跳，但脸上瞬间恢复了镇定，甚至带上了一点恰到好处的“偶遇”的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她停下脚步，面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微微垂下眼睑，摆出一副顺从等待的姿态。

几秒钟后，野兽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走廊拐角。他披着厚重的斗篷，周身散发着凛冽的寒意和压抑不住的暴怒气息，那双在阴影中的眼睛锐利地扫过四周，自然也扫过了站在阅读架旁的爱丽丝，以及她身后的书架。

他的目光在爱丽丝身上停留了一瞬，充满了不耐和厌恶，似乎连问话都懒得问，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警告性的哼声，示意她别挡路。

爱丽丝适时地侧身让开通道，微微屈膝，动作恭敬却带着疏离。

野兽大步流星地从她身边走过，带起一阵冷风。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一般扫视着走廊的每一个角落，在经过阅读架时，似乎……极其短暂地……在那个黄铜书挡的位置停顿了零点几秒？是注意到了那本没有完全塞回去的书？还是……那露出一角的、颜色突兀的纸张？

爱丽丝无法确定。野兽没有任何明显的反应，他的脚步甚至没有放缓，径直朝着北塔楼的方向走去，沉重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在走廊深处。

爱丽丝站在原地，直到脚步声彻底远去，才缓缓直起身。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走到阅读架旁，目光飞快地扫过那个书挡缝隙——那封信，依旧静静地卡在那里，那个微露的纸角，像一个等待被触发的陷阱。

她成功了。种子已经埋下。现在，只需要等待加斯顿那把火点燃，野兽在盛怒和混乱中回到这里，或者哪怕只是再次经过……那颗恶毒的种子，就会在最适合的时机，破土而出，释放出致命的毒素。

她转身，朝着与野兽相反的方向走去，脚步轻盈而坚定。城堡外，风声越来越紧，隐约似乎能听到远处传来的、模糊的喧哗声。加斯顿，应该已经到门口了。

高潮即将来临。而她，爱丽丝，将是这场悲剧唯一的导演和观众。她期待着，那封信被野兽发现时，他脸上将会出现的、混合着暴怒、痛苦和彻底绝望的表情。

那一定，非常精彩。